静谧的夜,暗蓝色的天空,有稀薄的云朵滑过,好像一缕缕在风中起舞的轻纱,渐渐地,落到了人的梦里。
王子言做了一个好梦,梦中的天,艳阳高照,他跪在九十九级台阶之下,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廊柱之间,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来自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考核。奢华的金色晃得他眼睛都发花,好像天空中同时出现了无数个太阳一样,而高高在上的那个声音,更听起来像是天外来音。
王子言只知道,自己进士及第,荣登状元宝座,在一片恭维朝贺声之中,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至慈恩寺大雁塔留名题诗,成千古美谈。
王子言在梦中终于扬眉吐气,做成了人上人,甚至被某高官相中,成为东床快婿,可谓得意非凡。
而且那官家小姐,却扇之后,露出的是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脸颊,眉若春山远横,眸若秋水深黛,花容月貌,看上去,竟然,竟然有些似那人间寺的阿九姑娘。
人生得意的王子言,当然不会忘了见给自己的妹妹阿罗赎了出来,并且给妹妹置办了田产,遴选了良人,促使妹妹的一世良缘。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老泰山卷入朝堂党派之争,被斩首抄家,作为罪臣的东床快婿,王子言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官职一降再降不说,家财也在不断地打点过程中消耗殆尽,然则这样那些贪婪的官差,往日笑容满面的同僚仍然魇不知足,时常上门落井下石、敲诈勒索,若不给金银,就要密报王子言与其岳父大人勾搭成奸,意图不轨。
王子言为了活命,就不停地变卖家产,甚至于妻子的嫁妆,可还是没办法填饱那些人的肚子。
王子言焦头烂额,绝望至极,只感觉到自己几年的得意繁华好像南柯一梦一般,王子言忍不住痛哭流涕,恰缝妹妹阿罗前来探望。
王子言当年参加贡考,乃是妹妹卖身得钱才得以成行,可后来人生得意,觉得自己也是对得起这个妹妹了,再加上官场上狗苟蝇营,身不暇接,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阿罗了。
阿罗这次来,王子言才发现阿罗原来已经怀有身孕,肚腹高高隆起,是即将临盆的征兆。
王子言如今为性命担忧,虽然说了几句阿罗不应该这个时候到处乱跑,可到底是心里有事,忍不住就男儿落泪,悲痛欲绝。
阿罗细声宽慰,王子言都听不进去,只反反复复地强调:“一定要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送给上面的人,才有可能从这苦海无涯中脱离出去。”王子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听说阿罗的丈夫拿着自己资助的银两出海,运来了许多大唐长安都没有的稀罕物,也许会有一两个稀世珍宝也说不定。
“哥哥定要稀世珍宝来解燃眉之急吗?”阿罗站在王子言面前,大腹便便,神色宁静。
王子言嚎哭说:“阿罗,非是解燃眉之急,而是救命,哥哥我一朝得意风光,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落得这个下场,早知如此,当初不若与阿罗安居破屋陋室之中,虽然清苦,却好过日日有这性命之忧。”
“哥哥辞官不做不行吗,我们离开长安,回到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阿罗和哥哥,终不离弃。”
“阿罗,你不知,在荣华富贵里打滚,谁愿意重新面对破屋冷月,清贫一世呢?”
“阿罗知道了,只是哥哥,你切莫后悔。”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阿罗,本来低头望着地面,此时突然抬起了头,清丽的小脸上竟然充满了悲伤和决绝,她说:“哥哥,你切莫后悔,你一定要记住,你要光宗耀祖,你要出人头地,为了这个目的,阿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心甘情愿。”
说着话,阿罗的两只手突然来到高高隆起的肚腹上,双手好像尖锐的匕首一般,就见阿罗十指轻轻一插,竟然“噗”地一声插进了肚子里,鲜红的血顺着阿罗水葱一样的手指流了下来,红白交融,触目惊心。
“阿罗你做甚?”王子言惊呼出声。
阿罗却向王子言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说:“哥哥,你一定要记住,无论是什么代价,阿罗都心甘情愿!”
阿罗双手猛然用力,向两侧拉开,隆起的肚皮就像对襟的衣服被扯开了一样,竟然向两侧翻开,露出模糊着鲜红血肉的肚皮,阿罗的肚子里,宝光四射,本来应该出现婴儿的地方,今天有着一个硕大的宝珠,宝珠是月白色的,在白日里也能看到熠熠的闪光,拥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王子言瞬间呆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是被阿罗给吓住了,还是因为阿罗肚子里的珍珠而震惊着。
阿罗染满了鲜血的双手将硕大的月白色珍珠从肚腹的血肉中“噗哧”一下拔了出来,淋漓的鲜血好像雨滴一样顺着珍珠流淌下来,阿罗捧着珍珠递到王子言的面前:“哥哥,阿罗绝不后悔!”
王子言的目光本来一直被珍珠吸引住,此时才抬头,却脚下一软,踉跄着向后退去,阿罗白净的面庞上此时竟然鲜血横流,本来明净的双眸下面蜿蜒着几行血泪,鼻孔下面、嘴角、耳朵下全是蜿蜒的血痕,乍一看上去特别恐怖。
“啊——”王子言大叫一声,猛然从梦中醒来,后背凉飕飕的,才知道自己早已经汗湿夹衣了。
王子言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好像要从嗓子眼里挑出来,梦中妹妹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孔、打开的血肉模糊的肚子好像就在眼前,让他心惊肉跳个不停。
难道,阿罗有危险?
“阿九姑娘,阿九姑娘,”王子言从床榻上翻身而下,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去,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半夜,脑子里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人间寺那个红衣红裙,宜喜宜嗔的阿九姑娘,阿九姑娘见过阿罗,阿九姑娘也许会知道,阿罗她到底有没有……
而被王子言惦记的阿九呢?
此时的阿九,正跟一帮女孩子在一辆特别宽大的马车里昏昏欲睡,阿九靠在小黄花姑娘柳欣的身上,晃晃悠悠的,总睡不踏实,珍宝斋中那如风掠过的一声轻笑,好像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