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青府”两字铁笔银钩,仿佛几道刀锋斩在木板之上,而刀锋之后,杀气浓浓。阿九的脚步刚刚走到大门之前,那气势宏伟的大门就吱呀呀地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安静巨大的院落,这是不久之前阿九跟着一批少女一起通过的院落,青石铺地,修竹迎风,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阿九在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整个院子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石板修竹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院子灰褐色的水缸,那些水缸都特别巨大,几个人难以合抱起来,巨大的水缸一个连着一个,水缸内平静的水面将天上的月色映照进去,荡漾出一片银华来。
既来之,则安之,看来,已经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了。
阿九的另一只脚也踏入了院落,再回首的时候,大门消失不见,只有一堵高墙和高墙上的月亮门,面前,就是那些水缸。
水缸里的水纹突然开始波动起来,水下面慢慢地浮上来一个巨大的东西,赫然是一个个巨大的河蚌,这些河蚌大约有一人半长,巨大的壳上长满了青色的长毛,都在迎风招展,看的人心里发毛。
这些巨大的河蚌出水之后,迎着月光,缓慢地打开了自己的壳,似乎要吸收月亮的精华,可那蚌壳的中央,轻轻蠕动的蚌肉之上,竟然嵌着一个个年轻的女子。
那些嵌在河蚌中间的女子,有的已经面黄肌瘦,形若骷髅,不过吊着一口气不想离开人事罢了;有的脸色还有些红润,身体却粘连在蚌肉之上,二者融为一体,想来也已经逃脱不出了;有的只剩下支离白骨,骷髅头颅,那蚌肉还在蠕动着向外吐骨头、毛发一类的东西,那些河蚌中间,血色闪烁,有着婴孩拳头般大小的血珍珠。
而王子罗,也在其中。
昔日扑闪着小鹿一把双眸的王子罗已然不见,此时的王子罗早已瘦成一把干柴,皮包骨,没有一点肉,肌肤苍黄,眼窝深陷,就像一个还有着眼珠的骷髅,浑浊的双目却不知道是在看着残忍的人世,还是这永远不知民间疾苦的青天。
“小罗,小罗——”阿九来到近前,轻轻地唤她,许是阿九的声音让她记起了什么,王子罗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了阿九。
她的眼神在接触到阿九的一瞬间,眸子里突然涌上眼泪来,眼泪扑簌簌地滴落,泪滴一旦离开眼睛,就化成了珍珠,颜色淡粉,似包裹了血色的絮子一样,在白色的外壳之外渗出了粉色。这些粉色珍珠,无一例外都是珠圆玉润,恰都是珍宝斋的珍品。
原来,这些珍珠,就是这些女子的血泪!
珍宝斋招男子喂食河中河蚌,招女子喂食这些巨大的河蚌,当河蚌慢慢消化掉她们的身体的整个过程中,她们的血泪,便一滴滴从眼角滴落,化作一粒粒惹动达官贵人竞相追逐的珍珠。
从最初的白色,到粉色,再到红色,直至,整个人都被吞没,那心脏还被化作血玉珍珠!
珍珠泪,泪作的珍珠啊!
这般缓慢被蚕食的过程,怎能不忧惧怨憎,怎能不恨重加剧?所以阿九才会在赏珠大会上才会听到哭泣的声音。
这些女子,不知道被嵌在河蚌中有多久,从生到死,却永远无可奈何,只能一点一点地被吞噬干净。
阿九有些怒了,杀便杀了,这不是折磨吗,她对着巨大的河蚌比划了半天,自衬可以将人和蚌肉分离开,迎风一晃,手中就多了一把寸许长的闪烁着潋滟光华的小匕首,她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向河蚌的蚌肉上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若月若无的轻笑声,那笑声让阿九霍然警觉,是她在来燕楼二楼曾经听到过的声音,阿九猛然转过头去。
阿九这一转头,便觉天地变了模样,风月无边,再不复如此翩翩佳公子。
那一刻,月亮的光华都淡了下去,仿佛有他在的地方,他就是日月,就是星辰,就是那最耀眼的所在。
他一身青衫锦袍,衣上花纹迥然、光滑流转,仿佛披着月光而来。
他的面容更是夺尽天地精华,俊美异常,即便阿九为妖,却也不得不惊叹一下。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阿九突兀地想到了无为,不知道他和无为,谁更好看一些?
无为自然是清静无为,这世上,只怕没有何事能令他变色吧,永远的平静无波,面如止水。而眼前这人,却真的是妖,笑起来,都是那样的妖异绝伦。
“在下青未寒,见如斯美人,实在三生有幸。”青衣公子微微弓身,声音如金裂玉,又似浸着月下清泉一般/。
阿九却板起脸,不说话,回头还想用刀子将小罗从蚌肉里面挖出来。
“她们的身体已经跟河蚌合二为一,如你刀伤河蚌,那河蚌将死,必然也要将到嘴的食物吞下去,总要做个饱死鬼的。”青未寒桃花双目微微上挑,语气轻佻,说起来轻描淡写,自是不在乎人间生死。
他一步步向阿九走来,风度翩翩,眼眸含情:“如此月华如此夜,在下想请姑娘屋中小坐,不知道姑娘可否赏光?……当然,如果姑娘赏光,也许,我会放了她们。”
他笑容如璧,清朗冶艳,手指指向缸中的女子。
阿九环视四周,发现那些河蚌中尚有意识的女子,都睁开双眼向她看来,那一双双的惊惧的眼眸中,都不断滴落着珍珠,当然,更有人之将死的恐惧和祈求。
阿九心下一叹,到底有些心软,便道:“你当真能够放了她们?”
“但看美人颜面。”
“哼!”阿九冷哼一声,向青未寒出现的宅物走去,那青未寒却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凑上去在她耳上轻轻咬了一下,却又倏然后退,口中轻笑道:“原来是千年前有名的美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九就冷冷的截住了他,“我,叫做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