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别人理发,理到一半的时候样子最为好笑。
那是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他一笑,眼角处的一个伤疤就聚拢在一起,像一条鱼。像极了。
我排在他后面,洗好了头发。
这时的理发店正在放一首外文歌曲,缓慢的唱,坚决不打扰别人的样子。我找了一本时尚杂志看,里面有不少女人的嘴唇,很红,很红。
这是一个有趣的理发店,进门你会看到艺术气息浓郁的博古架,最上面一排着长相健壮的麻将牌,这里的每一个员工都没有名字,有的是绰号。譬如我喜欢的洗头妹是两条,这很形象,她瘦瘦小小的,线条简单,就像一个二条。而理发师是白板,他头发偏长,但并不怪异,长得也不好看,肤色也不白。我想不出他与白板有什么关系。
他大概是个有名的理发师,总是忙碌着。他爱跳舞,有一次他忽然问我会不会跳舞,所以,我就这样猜测他,但并没有问过他。
我喜欢猜测别人,且从不刻意去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看完了一篇介绍明星私生活的文章,就看到大胡子怪异的模样,彼时,他正在闭着眼睛和理发师白板说他们家的狗的事情,他的模样就像一个比喻,右半边已经被电推子收割成夏天末尾的麦田,可是左侧的头发依旧热烈着。的确,难以描述的、尴尬的模样。我想到了我自己,而下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的人看我。
人生中,我们总有这种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时候,像一个半成品。但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完美着,显得真诚又滑稽。
我坐在那里看着那个人,看着他的头发像数学题一样越减越少。我甚至想像着他这个时候突然接一个电话该有多好。巧合,我的想象得到了验证。那个胡子凶猛的男人接电话的时候竟然异常的温柔,不停地说起狗,孩子肚子里的虫,还有地下室里的一桶植物油。我心理想,他真是一婆婆妈妈的家伙。
他站起来,声音突然紧张起来,连连地说,什么,什么,什么。他身上的碎发从罩布上滑落下来,沿着地写字,他的头发被理发师从中间分开了,一高一低,极为卡通。他的造型让所有看到他模样的人都感到快乐,那是发自内心的乐。他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幽默网址,每点击一次,就会弹出会心的笑料。
他的电话持续了多久,大家就笑多久。
他终于坐了下来。我等不及白板了,只好让绰号“发财”的理发师给我理。他年纪轻,笑嘻嘻的,说,有一个女老板,每一次一进来都找我剪头发。
我也笑。问他,那个女老板发财了吗?
他就答,发了大财,听说换了手机、房子还有男人。
他大概是说笑,我并不认真细究。
二条和店里的一个理发师在恋爱,听说二条以前是四条,但因为她不喜欢听顾客老喊她“死条”,所以,自己挑了一个二条。她喜欢的理发师姓张,大概绰号是三饼,所以大家都叫他张三饼。
我的理发师边给我理发边和旁边的洗头小妹讨论张三饼,说是“张三饼”应该换成“张三条”。那个洗头小妹就笑骂“发财”无聊。
发财就嘿嘿地笑,他的笑的确有特点,嘿嘿,嘿嘿,你被人胳肢了一样。
给我洗头发的二条是个喜欢韩剧的女孩,她的手指很长,我喜欢她把手指放在我的眼睛上,按摩的时候,她不像别的女孩子,不专心,又或者暧昧不已,她都不是,她很单纯地把我的头往自己的胸部上一放,手指像是弹钢琴一样弹着我的眼睛。那是洗完头发以后一个按摩步骤,每一次到这里,我就会呼吸紧张。如果这个进修,有一个人在旁边等我的话,他会看到我的变化。
我脸红了也说不定。二条是一个不满二十年的女孩,她的胸部偏小,她有时候会用一个毛巾垫在胸部那里,然后把我的头靠在那里。大约是怕头发上的水分未干。
每一次按摩完以后,我都会觉得二条是个值得恋爱的女孩子。我甚至相信她是专门对我这样的,有一次,我看到她对另外的男人敬而远之,一句话也不说,表情坚决的紧张着。
我经常等着二条给我洗头发,和她讨论韩剧中女明星的名字,我其实并不关心这些,只是无意中在新闻里看到这些人的名字。的确,也有喜欢的人,有一两个吧,譬如,我说我喜欢金素妍,她就会尖叫一声,她的确应该吃惊的,她说,她不喜欢她,她喜欢蔡琳。
她会做水煮肉片,我忘记是如何得知了。她的手机号码我也知道了,却从未打过。
直到有一天,她离开了。大概是失恋了吧。理发店新来的二条依旧还不错,给我洗头发的时候,老问我,要不要轻一些。我就和她说起过去的二条,她觉得很新鲜,听着笑。
发财依旧还在,在旁边喝汽水,他娶了老板娘,不敢再和这里的女孩子们打情骂俏了,听到我说过去的二条,像是找到了倾诉秘密的树洞一样,嘿嘿地笑,嘿嘿着,他笑得很贱。
我就问他笑得这么隐约做什么?
他就说,想起了二条和张三饼了。
原来是二条和张三饼恋爱告吹了,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理发店。
发财说:“她做过二条和四条,想要赢,只能夹三条,可是,遇到张三饼,三饼啊,夹不住,哈哈,夹不住。”
这个发财,拿着一份报纸,给大家读,说是一个男人遇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抱着男人就哭个不停,说好难过好难过,男人以为是艳遇,安慰女人不要悲伤。结果,分开以后才发现,钱包被偷了,衣兜里还留了一句嘲讽的话:你以为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的确好笑。拥抱,这个温暖的词语竟然和小偷联系起来。
我依旧让发财给我理发,他心细。他的剪刀在我的耳朵边上一直咔嚓咔嚓地跳舞,他把我的头摁下去,又抬上来,他跑到我的左侧看一眼,又跑到我的右侧看一眼,然后又跑到我的左侧。
真的,我常常在他给我理发的时候计量,他到底走了多远,又用剪刀剪去了多长的头发呢。
只是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像他描述的那样,发了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