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们都出了花厅,太子妃问身边的单嬷嬷,“我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心软了?她不过是个丫鬟,犯不着这么用心。”
“太子妃您一向宽厚,今个这也是爱屋及乌,云实那丫头没了,杜若再有个什么,您是怕表小姐难过,所以这么周全着。好在世子爷和那家里人心性都不同,要不然就是您和表小姐有心回护,也未见得能这么顺当。”
太子妃脸上浮现笑意,“嬷嬷说的是,瞻壑这孩子,倒像是我亲生的,也可能是他自小就和瞻儿两个打着玩着长大的,倒比其他兄弟还亲近些,我待他也就不同。”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惜,若是汉王放不下执念,他们兄弟阋(音xi)墙,这两个孩子,早晚也会两虎相争!”
“我看世子爷小事上犯混,大事上却是明白的很,未必会如汉王的愿。您看,打小开始,凡是长孙殿下所擅长的,他都会回避,只选长孙殿下没兴趣的入手。人人都拿他和长孙殿下比,他就乖张的让人没法比,他要真是那坏性子,太子爷和您也不会这么疼他。”
“是啊,其实依天份来说,瞻壑比瞻儿差不了多少,他不爱习武研文,只在什么字画,花草上下功夫,怕真是存了心不和瞻儿争,也想让汉王死心,可那位的执念,哪里能放得下,只可惜了这孩子!”
单嬷嬷有些担心,“世子爷是极好的,不过,奴婢为这个也有些担心,你看世子爷刚才对表小姐,分明是呵护备至。这要是将来大了,对表小姐真生出情愫,兄弟两个岂不生出嫌隙?”
“瞻壑自小凡是瞻儿喜欢的,他都不喜,这回倒是难得兄弟俩都和清儿投缘。我倒不担心这个,他是但凡看到漂亮地就移不开眼睛,你忘了上回他看见崔白那幅《双喜图》,喜欢的什么一样,听说整整一个月,除开吃饭睡觉,都在看那幅画,我看啊,他是把清儿也当成一幅画在欣赏了。”
听太子妃这么一说,单嬷嬷也笑了,“您说世子爷这脾气像谁?金银他嫌是俗物,只爱这些字画花草的,说是看着就让人高兴,说这些不会说话的物件,比人更通心意,这也幸亏是生在皇家,要是落在那需要挣功名光宗耀祖的家里,还不知怎么挨打呢。”
太子妃听了却叹口气,“他要不是王妃护着,父皇母后看顾,也不会少挨打,汉王几回都气得骂他孽障!其实对于王爷来讲,又不靠功勋,又不挣家世,富贵闲王,瞻壑这样才当得起,汉王是看不穿,他呢,又太早通透了!”
单嬷嬷不明白,“这样不好吗?对长孙殿下也没威胁,世子爷自己也开心。”
“好,若他今年有个三十来岁,倒真是好,可他才十三岁啊,这个年纪就看破这些,未必是福。”
单嬷嬷不以为然,“您过虑了吧,我看他在长孙殿下跟前,还有和表小姐,都是小孩子心性,就是和那杜若,以前您见他和哪个丫鬟这么急眼过?这遇到对上眼的、投缘的,他也就本性毕露了。”
想了想,太子妃说:“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杜若那丫头平日里不吭不哈的,璇玑几回说起她,都直赞她稳重知礼,没想到今个这么出挑,胆够大的,这点,像她的主子。”
“这不就是太子妃平日说的,人人都有很多面,不能只凭一面印象就下判断,识人要明用人要善。”
太子妃站起身,“说了这半晌,有些累了,嬷嬷陪我到园子里转转,听说王良媛这些天胎相有些不稳,我们看看她去。对了,苏嬷嬷家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吧,清儿那里,没了云实,她又一直没过去,过几天花会上,可别出什么乱子。”
单嬷嬷扶住太子妃,“您放心吧,说是明个就能回来,误不了花会的事,保准让宫里的各位娘娘,各家王妃、夫人们,尽兴。”
“本来这花会每年都是中秋才办,今年不太平,摸不定到时皇上又要出去,到时大家都没心思,所以按两位贵妃娘娘的意思,提前办。这一提前,就少不得人仰马翻的,你们可都要多盯着点,别叫人混水摸鱼。”
“按您说的,以前陈司闺、李司闺是三天回禀一次这府里的情况,现在改成天天都回,她们手下的掌正、掌筵、司馔、掌食、掌医、掌园几个有点差错,都能查出来,太子妃您就放心。”
“说是各司其责,可那些个掌正掌园的,手下还有女吏,又有管事嬷嬷,婆子媳妇小丫鬟的,还关系到外面的管事、采买、小厮,这一层层的,不管那层出了差错,等我们知道都会晚半天。你们不光要听,还要去看去查,有什么事情,不论时辰都讲给我听,可不能瞒着我,等着看笑话的,甚至给准备笑话的人多着呢,叫她们都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花会办好了,人人有赏,办不好,该是谁的错,一个都不会轻饶。”
太子妃这一句,已经是站在花厅门前说的,门口候着的玬桂,珠馥、珮兰听了,都齐声答应,“太子妃殿下宽心,别说是嬷嬷她们,就是奴婢几个,也整天盯着呢,娘娘只管安心。”
“你们人人都叫我安心,我这心反倒安不下来,大家都觉得没事的时候,最容易出事。总之这段时间辛苦些,都给我睁大些眼睛。像今个瞻壑出这事,本就不该的,瞻壑进了内宅,竟然垂花门前没有小厮交待,进来后丫鬟一个都没陪着,虽说他是在这内宅跑惯的,但这年龄一天天大了,府里又有几个小姐,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一会珮兰给查查,这差池出在谁手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以为这阵子风平浪静的,就打瞌睡。”
珮兰上前一步,“太子妃殿下这问起,奴婢正好给您说说,原想着是小事,我这罚过就算了,您这么一讲,奴婢倒不敢做主了。”
听珮兰这么讲,太子妃脸上又有了笑意,“行,你既然已经查过,我就不过问了,你们几个这两年办事很叫人省心,都这么事事想在前面,我也能多睡几个安稳觉啦。”
玬桂笑着说:“这都是嬷嬷几个平日里点醒的多,殿下又肯调教,信任我们,所以胆也大了,气也粗了,多少能挡着点事。”
“好好,这样下去,你们几个早晚都能当管事嬷嬷,也不枉在我身边调教这些个年,有中意的人了,你们可得明讲,别等我乱点了鸳鸯谱,事后再埋怨。”
玬桂几个都羞红了脸,珠馥嘟着嘴说:“看太子妃殿下说的,这还得几年呢,难不成您想早早赶我们出去?”
“不敢,我是不敢留,姑娘大了,早晚要嫁人,留着留着,就成了冤家。”
...
边往聚芳院走,朱瞻壑边和孙清扬聊天,璇玑、琉璃和两个小丫鬟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八岁那年,到山上找野牡丹,天黑了,住在山里,傍晚爬到屋顶上,凉凉的夜风中,黛蓝色天空里,璀璨明亮的银河仿佛有水流动着,星辰熠熠夺目,耀耀生辉,如同宝石般缓缓散开,好看极了,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星空。那样的星光那样的夜晚,也就寒山子‘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镜,挂在青天是我心’才配的起,当时我还在屋顶上舞剑长歌,结果掉下了去,摔断腿,养了三个多月才能动,不过,我一点也没哭。”
说完,朱瞻壑期待地看着孙清扬,以为她会夸自己用词精准,把银河美景描绘的如在眼前,或者夸自己勇敢,八岁时摔断腿都不哭。
结果,孙清扬煞风景的问,“可是壑哥哥,你到屋顶上去看星星,干嘛带一把剑啊?”
朱瞻壑像被扎破气的球,没精打彩地回答,“我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孙清扬庆幸地看着他,“幸好不是真拿着剑舞,不然从那么高的屋顶摔下去,多危险呀。连走路母亲都不许我手里拿尖锐的东西,说是万一摔着再扎到哪儿,会要命的。那样的话,清扬今天也见不着壑哥哥了,真是万幸!”
看到孙清扬一脸后怕的样子,朱瞻壑又觉得心情好些了,“你喜欢寒山子的诗不?”
“他的诗像他的名字,冷清的很,我喜欢热闹些的,大家在一处,多开心啊!你看他说什么‘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什么‘凋梅雪作花,杌木云充叶’就像是天上的谪仙,转眼就飞了,读来幽奇高洁,但心里慌的很。”
朱瞻壑失望地说:“我原以为清扬妹妹是个不同的,原来也和他们一样,喜欢俗世的东西,爱热闹。”
“壑哥哥这话差了,若无俗世,何来离世一说?若无俗世,如何衬得高洁?岂不闻,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可见那隐在深山旷野的,修的不过是身,居于闹市却能体会人间好时节的,才是修心。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四时的风景,人间百态,原是让人欣赏的,偏偏要避开来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岂不和穿身白衣就以为是干净一般,徒具形貌而已吗?你看那莲花,开在淤泥,可谁不赞它是出污泥而不染呢?大俗也是大雅啊。”
朱瞻壑听了,犹如醍醐灌顶,只觉大雨倾盆而下,浇得他全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