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站起身,因为胖,腆着个大肚子,低头弯腰这样的事情他一般尽量少做,和孙清扬谈话这一会,都累得他出了一身汗。
他踱步走到书桌后的椅子前坐下,又示意孙清扬坐在桌子旁的锦杌上。
叹了口气,朱高炽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使是父皇,也不能随心所欲。人们常说天子富有四海,王命所到,无有不从,其实并非如此,在其位谋其政,什么都不管不顾任着自己性子来,即使是父皇,也不能够!”
不知不觉间,朱高炽和孙清扬说话,不再自称“孤”了,就是在太子府里,也只有在太子妃和几个皇子面前,他才会自称“我”。
孙清扬同情地看着他,从腰间系的荷包里拿出一颗糖,“殿下,给您吃颗松子糖吧,我母亲说在吃甜食的时候,人会比较容易快乐。我每次不开心,就会吃一颗,然后心情就好多啦。”
朱高炽接过孙清扬手中的糖,放进嘴里。
离上一次吃糖,有五年了吧!因为肥胖,他很少吃甜的东西,油腻的食物,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控制不了长胖的趋势。
太医们都说,他的肥胖是种病,无药可治!
“甜嘛?感觉好些了吗?”孙清扬盼望地看着朱高炽。
也许是朱高炽对她的态度太过于和蔼,孙清扬对他平增好感,她总是能够凭直觉判断出对方是不是真心喜爱自己。
从朱高炽的眼神里,她看到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欢,虽然,这种喜欢可能就是来自一本两人都喜欢的书,一颗大家都爱吃的糖。
在文澜阁看书时,孙清扬在抄本上时时会看到一些评注,而《南方草木状》上,几乎每一条都有,像“甘蕉”后注着“味美如浮光,常掠魂梦间。”“蕙草”后写着“去年入秋后,皮肤时有不适,用之,确有实效”。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把自己的感受一一写在上面,细微到时间!
何况,太子殿下人如其字,温厚敦实,望之可亲。
所以,除了最初被他流露出的威仪震吓(音he)以外,孙清扬完全当朱高炽是家里的胖叔叔。
“嗯——”朱高炽满足地闭上眼睛,像个孩子似地贪恋舌间的美味。
“人生苦短,先尝甜头。所以我每回不开心,有天大的事情,吃颗糖就会觉得应该像朱瑾花,即使朝开暮落,也要有插枝即活的达观。”
听见孙清扬像小大人似的劝慰,朱高炽笑了起来,“那你说说,是剑厉害,还是刀厉害?”
孙清扬想了想,声音清亮亮地开了口,“那要看是持剑的人还是持刀的人厉害。”
“要是持剑的,不会武功,而持刀的,武艺高强呢?”
“那肯定是剑厉害了呀。”
朱高炽诧异了,“嗯,为什么?持刀的人会武功,怎么还会是剑厉害呢?
“如果持刀的人会武功,剑拿在不会武功人的手里,却还能显露光芒,令刀有比拼之心,这说明剑本身的光华、锋利是胜过刀的,当然是剑厉害。”
这回答,有些意思!朱高炽继续问孙清扬,“那你说是持剑的人厉害,还是持刀的人厉害呢?”
“还是殿下说的这两个人吗?一个会武功一个不会武功的?”
“嗯,就说说他们两个吧。”
“我觉得是持剑的人厉害。”
虽然心里有准备孙清扬会给自己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但听到她这么简单明了的说出来,朱高炽还是吃了一惊,“为什么?拿刀的会武功,一根小指头就能杀了拿剑的那个,怎么会是拿刀的厉害?”
“殿下您想啊,要是咱俩个打架,有人问谁厉害,肯定别人都得说您吧。但如果您自个把我当成了对手,为了打倒我甚至要舞枪弄棒,那肯定就是我厉害啊,要不然,怎么会令您如临大敌?会武功的那个,随便一指头就能杀了不会武功的那个,就是不会武功的人拿十把剑,他也不应该害怕,但他却拿起了刀,这说明他怕的不是剑,而是人,由始至终,他注意的都是那个不会武功的人,不是他手中的剑。”
看到朱高炽基若有所思,孙清扬又说:“我听母亲说过,刀剑无眼,一把好的刀剑,即使在鞘里,也是杀气腾腾的,一旦出鞘,更是叫人胆战心惊,不敢小觑它的锋芒。所以这个会武功的持刀人,别人看见的是刀的光华,而持剑的人,令人注目的却是他本人,这自然是持剑的人厉害了。”
是这样嘛?虽然拿剑的人没有持刀的武艺高强,但他本身的气势,却远盖过持刀者,这也是持刀者久未将持剑者打倒在地的原因,就像他和弟弟——汉王朱高煦。
虽然自永乐二年四月四日被立为太子,名位已定,可历史上立了又废的太子着实不少,尽管经过几番权衡,父皇终于立自己为太子,但在父皇的心底,还是要更喜欢酷肖于他,英勇善战,浴血厮杀,数次救了他的二弟些,甚至给了他属于天子亲军的天策三卫。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废太子无一善终,依二弟的性格,如若上位,也决不会容自己一家人性命,在疼爱自己支持自己的母后仙逝之后,朱高炽简直都想放弃这皇位之争了。
因为不能放弃,又觉得力量悬殊,所以时时觉得一筹莫展。
朱高炽这边支持者全是学士、御使、侍郎一类的文臣,朱高煦那边均为武将,公侯勋卿,进封汉王后,迟迟不肯就藩,表面是留在京师做闲王,实际暗中拉拢朝臣,培养势力,大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态。
朱高炽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占了嫡长立为太子,却是势单力薄,忽略了双方能够对持这么久,本身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确实如同小清扬所讲,不会武功的人,让会武功者严阵以待,是因为有不容小觑之处。
自己又何必妄自菲薄!
想到这些,朱高炽神情放松了许多,逗孙清扬说:“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啊,你怎么想到的?”
孙清扬白了朱高炽一眼,“殿下,若是两个人实力悬殊,又怎么会有比试一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呀,根本不需要想,那不明白的人,是因为想的太多了。”
连文华殿大学士们都要佩服自己的学问,却被一个小姑娘鄙视了,朱高炽并没有因此觉得郁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确实多想了!
虽然孙清扬的回答不免有些小孩心性在里面,但她往往一语中的,朱高炽就又想再问问她。
有的时候,想的少反倒能够直指事物的本相。
想起孙清扬最近遇到的麻烦事,朱高炽说,“听说你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你打算怎么办?”
孙清扬眨眨眼,“左右有两位殿下和娘娘护着,再不成,我就到宫里去抱皇上的大腿哭去,毕竟有皇上的律法管着,他也不敢乱来吧?”
朱高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为一个九品小吏的女儿得罪三品重臣,而且这个重臣还是父皇的宠臣。朝中势力,本来是勋戚、文臣、武将各成一团,他不在任何一个阵营里,帮了你,就意味着会将他推向和我敌对的阵营,你说,我什么要出手护你?”
其实不管是否帮孙清扬,朱高炽都不可能拉拢到纪纲,纪纲尚武,从这方面前和汉王更有共同语言,而他执掌的锦衣卫,是替皇上纠察百官的。
身份的特殊,令纪纲在明面上不可能站到任何一方阵营,只能做个孤臣,而事实上,权欲熏心的他,也不可能甘心受制于人。
朱高炽这样问孙清扬,无非是想看看她值不值得自己护。
听到朱高炽的问话,孙清扬叹了口气,“能说因为我可爱吗?”
朱高炽忍着笑,“不能,可爱的人多了去啦,我可不能见一个护一个。”
“这样看,说我会对殿下忠心不二之类的理由也用不成了,您肯定不缺这样的人,而且,我就算忠心也没什么大用。”
“嗯,算你有自知之明。”
孙清扬抽抽嘴角,这个口气好像闯了祸时,乖乖认错时父亲的训诫啊!
极力摆出最惹人心疼的笑脸,“清扬请太子殿下指教。”
反正家里的一干人,对自己这个笑脸是没有抵御力的,希望这回也能管用。
朱高炽露出了笑脸:“我问你,可否猜到你那厉害对手的后招?上次的交锋,你可看出他为什么那么做?”
关于寿安宫发生的一切,太子妃已经原原本本都给他说过,因为纪纲此举,可能牵一发动全身,太子妃知道后宫连着朝堂,所以回来后就给太子讲了原由始末。
孙清扬苦恼地:“不知道,猜不着。我只知道他是想陷害我父亲,利用我威胁我父母。”
朱高炽轻“哼”了一声,“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去陷害一个九品小吏,这正常吗?”
孙清扬嘟起嘴,“殿下啊,我当然知道这不正常,凡事反常即有妖,可我没人没势,怎么能查出来他为了什么?现在还被禁足了,连东宫都出不去,就是猜的出他要做什么,也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