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阳光刺人眼睛。
用过午膳,孙清扬从万安宫大殿走出来,被烈日一照,才惊觉冷汗浸透中衣,那么大的太阳,都不觉得温暖。
要是今天贤妃和太子妃没有及时赶到,又或是她们没有力争保下自己,这会儿,会是在诏狱吧?那个听起来如同地狱魔鬼一般的去处。
感觉像是再世为人,又如同五岁那年死里逃生,身上的寒冷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只觉自己就像墙角的一只蚂蚁,随便一只脚踩上来,都能要命。
太子妃已经上了步舆,被太监们抬了回太子府。
璇玑正准备扶孙清扬上步舆。
“孙小姐,请留步。”万安宫的管事姑姑瑜宁从里面疾步追出。
孙清扬站住脚,笑嬉嬉地迎向她,“瑜宁姑姑,可是娘娘有事吩咐?”
瑜宁看到孙清扬明朗的笑容,有些诧异,不自觉也笑着说,“娘娘说小姐年纪小,这正午的日头又烈,叫您回去再喝碗姜枣茶,去去身上的寒意。说那寿安宫里终年没有什么阳光,即使是这样的日头,也难免落下湿寒,要是再有一次,恐怕会积忧成疾,可不能大意。”
看见瑜宁姑姑说完话,眼睛紧盯着她,孙清扬知道这是在看她有无明白话里的意思,于是感激地回答,“还请瑜宁姑姑代为转告,清扬定不会辜负娘娘好意,一定会留意不再让寒气入侵。娘娘今日大恩,清扬没齿难忘。”
说完,孙清扬盈盈向万安宫正殿施礼,瑜宁姑姑连忙将她扶起,并在她耳畔低声说:“孙小姐,娘娘还让奴婢告诉您一句,她答应过太子妃今日无论如何要救你,她做到了,但她能做的也就到这份上了,您好自为知。”
说完,瑜宁屈膝行礼:“恭送孙小姐回府。”
孙清扬听了,又笑着向瑜宁福了福,然后由璇玑扶着上了步舆。
瑜宁在门前站了一会,看不到她们一行人的影子,才回到万安宫寝殿里给贤妃回话。
“奴婢看她虽小,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而且善解人意守规矩,膝盖都疼成那样了,还忍着施礼,又一直对着奴婢笑,想是怕人为她担心。娘娘放心,不光是太子妃,就是她,也知道娘娘的好,感激的很。”
准备午睡的贤妃靠在软榻上,头发披散,像个孩子一般弱小可怜,“瑜宁姑姑,在这宫里,人人都看我得皇上圣宠,可是,这宠爱就如同冰雪,阳光出来就化了。皇上虽说年富力强,但长年征战,伤势累累,这后宫中,没有孩子的嫔妃,那里敢说什么将来!只盼着今日种的善果,将来能够保我平安。”
“娘娘您这般善心,一定会得好报的。就是这万安宫上上下下,谁不念着娘娘的好?皇上身体那么好,又对您恩宠正隆,等生了小皇子小公主,您在宫里的位置就更稳固了,前个皇上不还说,等生下皇子,就要立您为后嘛?”
贤妃惊恐地捂住嘴,“瑜宁姑姑,可不敢再说这话了,这传出去,就能要我的命。皇上一早就说过,仁孝皇后无人能及,这后宫之中,再也不提立后的话。那日不过是戏语,如何能当真?这上面还有两位贵妃姐姐,就是宫里的老人儿,也颇有几位,怎么也轮不到我,若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怕坐不上那位子,就死了。”
唬的瑜宁连连说“呸”,又拿了夹被给贤妃盖上,“娘娘可不敢乱说话,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宫里,邪乎的很,再别说那些个不好的话。娘娘放心,皇上前个说的话,奴婢已经给下面人都交待了,这话半点风也透不出去。横竖万安宫里有皇上护着,坐不坐那把凤椅,娘娘都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从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不过是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罢了。”贤妃却有些灰心丧气,今日连纪纲一个三品的锦衣卫指挥都不买自己的帐,非得抬出皇上来才勉强松口,看他那样子,怕是结下仇了。若皇上真放自己在心上,他也敢如此吗?都说纪纲最善揣摸上意,怕是他见多了后宫中如花似玉,恩宠几年就凋落的情景,所以才会如此胆大吧!
贤妃却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皇上有多宠她,纪纲虽然硬着头皮得罪了她,心里又恨她多事,却也不敢轻触皇上逆鳞,不然依他的性格,寻常不得宠的妃嫔,连都督薛禄都比不上,他有的是整治的手段。
瑜宁听贤妃说的无奈,心疼的什么似的,再三劝她:“娘娘平日就是心思过重,这宫里就没一个比的上您聪慧美貌,皇上又极喜欢,几次夸您柔顺温婉,您又何苦思虑太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贤妃哀哀地叹了一声,“瑜宁姑姑,我从朝鲜远离家人来这中原,到这京师,虽然样样都比家里吃得好用得好,凡我所想,皇上事事都会答应,那怕就是看上一眼,也都会差了人送到这宫里来。可你也知道,单这万安宫都有多少外面的眼睛,除开你,也就瑶光她们几个待我是真心,离开这寝殿,我们连话都不能明说,这样的锦衣玉食,却和囚笼有何区别,不过是金丝笼里装的鸟儿罢了!有时我也想,还不如死了,能落个自在。”
“娘娘今个是累了,一味胡思乱想,您可再别说那死了活了的话,奴婢听着害怕。”
贤妃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好了,我不说了,我睡一会。今天确实有些累了,你不知道,头回见小清扬,我就觉得她像我妹妹似的,要不今天也不会太子妃一说,就答应了。她那么小,就离开爹娘,想来比我还要想家呢。”
看着贤妃眼角滑落的泪滴,瑜宁也不由心酸,她家娘娘,生得如此美貌,品性高洁,真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偏落到这帝王家里来,虽然自个嘴上劝娘娘,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皇上的宠爱,就像没根基的浮萍,早晨的朝露,当不得真。
要是有个皇子就好了,不然,即使皇上眷顾到老,也挡不住宫里的制度,想一想太祖驾崩,就有四十多个嫔妃殉葬,宫里的老嬷嬷们每每提及,都为之色变。
她家娘娘,断不能落到那般田地,非得好好谋划一番,保下这一世荣华平安。
轻轻地给贤妃掖了掖被角,用锦帕沾掉她眼角的泪,瑜宁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到了外间,她嘱咐大小宫女、太监,“今日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不然娘娘脾气好,我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出了点差错,就等着到慎刑司去领罚。”
见瑜宁姑姑面沉似水,众人都七嘴八舌答应,“姑姑放心,咱们这宫里,再没有那多嘴多舌之人。”
当夜,永乐帝驾幸万安宫,见贤妃神色之间怅怅,待宫人上茶后就挥退伺候的众人,将她搂在怀里问道:“朕的敏敏今天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权贤妃,全名为权敏京,这闺阁中的姓名,除了父母家人,自然是只有永乐帝才能如此称呼,私下无人的时候,永乐帝总是唤她敏敏。
敏京抬起头笑了一下,靠在永乐帝胸前温声细语,“臣妾纵有什么不高兴,见了皇上也烦恼全消了,倒是皇上您为国事操劳的太辛苦,连这眉头都锁起来了!”伸手轻揉永乐帝的眉心,像是要把那郁结抹平。
永乐帝看看柔顺乖巧地歪在自己怀中的敏京,抬起一只手,爱怜地抚了抚她散着的头发,只觉黑亮柔软,拿在手里滑顺得叫人心疼,连发丝在手指间滑过,都能在自个心底划出丝丝涟漪。
永乐帝微微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里欢喜异常,一时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被永乐帝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头发,敏京如同猫一样的似醒非醒地睡着。
“敏敏——”
“嗯。”
“给朕生个儿子吧,或者是一个像敏敏的女儿,她定然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公主。”
又听到永乐帝说这的话,敏京只觉得一震,心里软软地温暖起来,抬起头,眼睛里柔情如同蜜似的甜腻浓稠,缠绕着永乐帝。
没有听见回话,永乐帝一低头,却正好对上敏京柔媚的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刚才说什么。
怔怔间,似乎又回到第一次见她,妍丽姿容却清雅高洁,在长乐殿中亭亭而立,进献的五个朝鲜美女中,她并不是最美貌的,绰约风姿却无人能及,一管洞箫更是吹的如春风和煦,悠扬窈渺,如同春雨簌簌而落,细细绵绵扎在心底。
这般的恣意爱怜,自妙锦走后,再也没有过了。
见永乐帝怔怔地看着自己,敏京娇羞地一笑,“皇上——”
这羞怯地呼唤,细喘着、娇滴滴、软软地带着尾音。
一股热流自下涌上,永乐帝再度将敏京抱在怀里,“朕刚才说,给朕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男女都好,等有了子嗣,朕就立你为后......”
敏京伸出一只手掩住永乐帝的嘴,“立后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臣妾有皇上垂爱,已经心满意足,万不会生出觊觎之心,皇上也别让臣妾生出妄想来,就这样,守着本份才好......臣妾知道皇上是怜惜臣妾,但有了您这份心意,臣妾就知足了。”
“敏敏即知朕的心意,就该满足朕的愿望,好好地服侍朕吧......”永乐帝低下头轻咬敏京的耳垂,暧昧地呼着热气,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走去。
敏京惊呼一声,将头埋进永乐帝怀里,声如蚊呐,“皇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