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想了一想,“奴才不知道,那夜放了火之后,奴才就溜了出去。火势冲天时,奴才已经出了寺门,往山下去了办差的郊县。就连那夜的刺客全数伏诛,表小姐几个平安无事的消息,奴才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原来一直抱着希望想着没找到尸骨,也许是那夜放火的刺客掳走了云实,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回答,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孙清扬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心口如巨石痛击,连太子妃接下来的话也听得不怎么分明。
“念小陈子只是与你通风报信,受你唆使蒙蔽,并未实际作恶,他受了那十五大棒,也算是得了教训,如果愿意,依旧在这府里当差。反正指使你的人已经死了,也不会有人再找他们麻烦。”
沉思了片刻,太子妃又说:“如果你家人还想去外乡,我会着人办好路引和新的户籍,并赠二百两银子,好生安置他们。至于紫草,若是她肯为你生下腹中的孩子,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娶她过门,然后你会暴病身亡。若紫草愿意归去陈家,就一并解了奴籍,同他们去。若不愿,就留这府里生养,也免得没人照应,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也一并说了,也让你死的瞑目,不留遗撼。”
虽然对一个还活着的人说到他身后事,听起来未尝没有警示之意,但太子妃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陈管事和小陈子一听,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
陈管事更是感激的痛哭流涕,“太子妃如此安排,是您的仁心仁意,奴才做下那么些背主弃义之事,您还能够不念旧恶,顾惜奴才的家人。本不该再生奢望,只是奴才今日种种,全因昔日族里的人霸占祖田所起,还望太子妃给那些人个教训,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太子妃笑了笑,“他们的仇,还是你陈家人报比较好,若小陈子勤勉得力,日后升了管事公公,奉承的人多着呢,还怕报不了仇嘛?借他人之手,到底没有自己手刃仇人来的痛快。”
小陈子愕然地抬头看了看太子妃,旋即明白太子妃没有说出来的话,若自己一家人想远走高飞,也就不必再提报仇之事,放下旧日恩怨重新开始生活。
能放下吗?那踹在父亲胸口的一脚,一盆盆的血水,如灯火渐暗的眸子......还有自己断掉的子孙根,因哀思过度百病缠身的母亲,自幼失怙的妹妹,瘦小如猫一般,在别的女孩子戴花穿新衣时,只能用渴盼的眼神看着。这一切,自己能放下吗?
小陈子毅然决然地说:“奴才不走,太子妃的大恩未报,奴才一家的大仇未报,奴才那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好好侍候主子,指望那天当了管事公公,能够报得家门大仇。”
陈管事泣不成声,小陈子本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却因自己早年种下的仇恨种子,执意留了下来,为复仇活着,为复仇谋划,只希望他别走错路,成为第二个自己。
“孩子,你听太子妃殿下的话,好好做事,报仇可以,万不可对那无辜之人下手,即使是族里,也只许对害咱们的人报复,不能祸及其家人。叔叔有今日,就是因为不忿不满别人过的好,见谁说一句都认为是在嘲笑、在轻视咱们,才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能生出歹念,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也不要怨恨太子妃殿下,叔叔是罪孽深重,十恶不赦,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殿下仁心慈悲了......”
听了陈管事的劝诫,小陈子哭着点点头,“叔叔放心,即使是紫草姐姐腹中的孩子,侄儿也一定保他周全,若紫草姐姐生下来不肯养,我也一定把他拉扯大。还有叔祖母和太祖母,我都会照顾好的......你安心走吧,不用挂念家里。”
看看侄子稚嫩却坚定的神情,稚弱却挺地笔直的身体,那小小的肩膀,以后就要担起一家的重担,若非自己造孽,又怎么落到这般情形!
陈管事点了点头,闭了闭眼,眼泪无声地流在脸上,他已经是将死之人,无话可说。只盼着紫草能够答应,生下孩子,自己这一脉,也算有了后人。
仿佛感应到他们叔侄生离死别的凄楚,烛台上的蜡烛又熄灭了两根,花厅里的光又黯淡了几分,只他们二人压抑的哭泣声时不时响起,在安静的花厅里,听着十分扎耳,也显得十分凄惨。
太子妃说完,就一直坐着闭目养神,想着给他叔侄时间说几句,却越听心里越难受,她不忍再听下去,开口打断了那可怜的哭泣声,“好了,今个就到这吧,你们先回去把伤口清洗了上点药,一会儿我会派人送紫草和陈管事说说话,半个时辰后,你在垂花门那儿候着。”
璇玑附耳给孙清扬说了几句话。
看了看已经准备起身的太子妃,孙清扬说:“姨母,清扬还想问陈管事一句话。”
“噢?”太子妃又坐回位上,“你想问他什么?”
“清扬有一事不明,既然佳墨做的包子是府里各院都有的,怎么那晚留在府里的人中,就碧云阁的福枝、丁香院的秋菊,蔷薇馆的点翠和佳墨吃了会昏睡呢?陈管事此举,又是为何?”
陈管事止住哭声回答,“福枝、秋菊和点翠的包子,是小陈子假托了佳墨的名义,专门给她们送过去的,说是佳墨给她们加的宵夜,这几个平日同佳墨关系不错,所以也就没起疑心。至于为什么要陷害她?哼哼,我原来看上的并不是紫草,而是佳墨,谁知她竟然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叫我死了这条心,虽然她被我害的贬大厨房做事,我去找她说只要她肯嫁了我,就保证她能回王良媛身边,她却说宁可死了,也决不会嫁我!”
“所以,你就下手害她?还想让别人认为是佳墨干的?”
陈管事摇摇头,“想让别人认为是佳墨干的,不过是担心万一出了纰漏的后招,我原是要叫她们四个都死的。福枝知道我和紫草的事情,早晚会捅破,留不得。先前也是紫草没有找我商量,才会出了那种昏招,让表小姐识破。至于秋菊和点翠,平日里自持美貌,我曾和她们说过几句话,她们竟然也同佳墨一般,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也该死。”
虽然陈管事对前事已经有所悔悟,但说到众人该死时,仍然有些咬牙切齿。
竟然因为他和人家搭讪,别人不理他,就要将对方害死,这样的心理,若不是孙清扬听父亲讲过类似的案子,实在太匪夷所思。
“可是,为何她们只是昏睡,并没有死呢?难不成,你临时起了善心,只是想着吓唬她们?”
陈管事苦笑,反正他都要死了,索性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奴才怎么会有那样的好心,给你们下的药,给她们下的药,都是要致你们于死地的,精舍里放的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我也没想到,买来的迷药,竟然是假药,药力只能让人昏睡,却不会致死!也许,这也是天意吧,免得我添太多杀孽,连六道轮回都不能。”
陈管事这一昔话说出,连太子妃都觉得骇然,旁边站的丫鬟、侍卫中对他有丁点同情的,也因这番话消失的干干净净,生出类似“果然人家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样的人,沾上了比恶疮、恶梦还要可怕,遇上了躲开为妙......”的想法。
所谓恶积祸盈,坏事做多了,早晚有天灾祸会临门,但对这样恶贯满盈的人而言,能够让他痛快的死,可说是极轻的惩罚了!
甚至他们看小陈子的眼神,也如同见了恶鬼,起了避而远之的想法。
小陈子还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会走叔叔的老路,一定要出人头地,将那些害过他家人的,通通踩在脚下,善待他的人,牢记在心。
却不知,因为有陈管事种下的恶果,留在府里,以图将来能够报仇,他选了一条极为艰辛,极为难走的道路。
难怪智者会说:聪明人从不报复,从不耽误,他们匆匆离去,重头再来。
孙清扬也苦笑,“看来,我们还应该感谢那假药贩子,要不然,全都白白做了冤魂!”
咸宁公主不以为意,“毒药假的固然好,要是那救命的药也是假的,可不一样会害死人。”
太子妃见她们扯远了,就咳了两声,“陈管事,我也不想再说你竟然歹毒成这样,罪该万死这些话,反正你只有三天的活头,自己好好想想吧。当然了,你别想着逃跑什么的,我决不会容你再活着留下后患,这三天,是为你的家人、妻儿老小留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和他们好好聚聚,也算是尽为人子,为人夫的最后恩义。”
“奴才谢过太子妃殿下恩典,奴才绝不会生出逃跑的念头,三天之后,定会到太子妃殿下面前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