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的阳光,再灿烂也带着几分凉意,要是遇到多云的天气,日光从厚重的云层间细细地透下来,更显得软弱无力,如风中飘忽的丝线,随时都会被扯断蓦然消失,只余下云朵里深深浅浅的灰色,镶着金边。
坤宁宫的大殿里,帷幔低垂,虽是白日,青铜雕的紫鸾翔飞云烛台上,蜡烛正静悄悄地燃着,照得整个殿阁里亮堂堂。
这一天,是连低位妃嫔都要过来给皇后请安的大日子。
每到这一日,皇后都会备些好吃的款待大家,对于见不到什么好东西的低位妃嫔来说,这无疑是个高兴的日子。
有些妃嫔到的早,见皇后还没有出来,就三五成群的坐在一堆说话。
焦甜甜、何宜芳和曹昭仪、诸昭仪坐在一处儿,她们几个位份相同,年纪虽然差不少,总有许多的话要讲,相比来说,何宜芳在里面是较沉默的。但她是何贵妃的堂妹,明面上,何嘉瑜对她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所以焦甜甜几个,总爱围着她。
毕竟现在贵妃娘娘不像先前做惠妃时那般容易接近了,通过她的妹妹,也算是变相示好。
丁美人、刘选侍两个,一如往日凑在她们旁边谄媚。
曹昭仪摇了摇头,晃着耳朵上戴着的那个翠绿水汪汪嵌金镶宝翡翠耳坠,笑道:“你们瞧瞧,这是我爹爹托人带进来的,怎么样,好不好看?”
焦甜甜笑道:“好看!妹妹年纪轻,带这样的耳坠子,越发显得你唇红齿白,人家都说丽妃娘娘姿容艳丽,我看那,就你这样子,比丽妃娘娘可不差,况且,还比她年轻许多。要不是永清公主那一出,你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得宠呢。”
听了焦甜甜的话,曹昭仪神色里闪过一丝阴郁,片刻后就恢复了笑容,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她刚才有过那样的表情,她笑道:“臣妾这样子,怎么能比丽妃娘娘?要说还是焦昭仪你的笑容在这宫里头最甜美,就像拌了蜜似的,叫人看着心里就甜滋滋的,难怪皇上这么多年,一直那么喜欢你!”
焦甜甜在宫里头算是不宠不冷的那类,曹昭仪这话,显然是讨好她,她们虽然位份相同,但曹昭仪毕竟进宫晚,在她面前就仍然按未晋位前那样自称臣妾,却没有使用敬称“您”。
何宜芳低声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你们还是悄悄的说吧,这话可不敢传到丽妃娘娘的耳朵里!”
诸昭仪在一旁边扮娇地吐了吐舌头,道,“何昭仪说的对,丽妃娘娘可不好惹,恩威并施的,咱们可不敢招惹她。”
焦甜甜咯咯地笑着,指着诸昭仪笑道:“诸昭仪,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怕什么?咱们这可坐着贵妃娘娘的妹妹呢,出了什么事,咱们就求到贵妃娘娘跟前去,难道还怕她不成?再一个了,这宫里头,千大万大都不及得了皇上的欢心大,只要咱们里面有人成了皇上的宠妃,还怕丽妃娘娘做什么?”
曹昭仪眼波里波光流转,在灯下看着,越发如一池潋滟的春水,笑道:“真的?焦昭仪你也算宫里头的老人了,快给妹妹们指点指点,也好让咱们当当宠妃,尝尝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滋味。”话间里却带着一丝不屑。
焦甜甜不过是想让她们冒头,当她们傻的,被她当枪使,真要那么简单,她焦甜甜样子美,外表甜,怎么这么多年一直不红不紫的还当着昭仪?
诸昭仪却笑道:“焦昭仪说的没错,我仔细瞧了,皇上最喜欢明艳清丽的女子,像皇后那样的,先前不是有人传,贵妃妨娘就是扮成皇后旧日的模样,才得的宠嘛?还有刘选侍……最近很得皇上欢心,不也是这个道理嘛?”
众人看看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刘选侍,眼儿媚身子娇,但眉宇间的那抹清艳,颇有点皇后的味道,有些恍然大悟。
刘选侍脸上绯红,娇滴滴地道:“几位娘娘,你们怎么说到臣妾头上来了,臣妾这点恩宠,哪里及的上你们?总还要请几位娘娘们多教教臣妾才是。”
丁美人转了眼睛,“皇上一夜可是能连御数女的,刘选侍,你是不是前些日子太过欢愉,所以到现在带没什么力气?难怪皇上会怕揉碎了你,至今都没再召你侍寝。”
这样胆大直接,几个人都听得变了脸色,只焦甜甜不露声色,从眼风中给了她一些鼓励。
即使蓬门荜户出身的刘选侍也没听过这样粗鄙的言语,她的脸越发红如蒸熟的虾子,“丁美人,您怎么说这样的话?哪儿能这么说话……”她又羞又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丁美人笑得前仰后合,摇着发髻上的嵌红宝石云雀金步摇簌簌地响着,道:“咱们又不是那未曾承欢的少女,有什么好假道学的?再一个了,我就不相信,几位娘娘,还有你,心里头就不想吗?反正我是想的,一想到皇上的神武,夜里就睡不好。”
她瞟了眼已经站开些的曹、诸两位昭仪,压低声音说:“哎,也是的,曹昭仪和诸昭仪,先前多得宠啊,这会儿却连我们都及不上,偏还要忍着,不好意思说。成日里装出这副清高矜持的模样来,累不累啊?”然后又用手招曹、诸二位,“两位昭仪,过来吧,咱们这用得都是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们不听听,将来怎么复宠啊?”
曹、诸两位听了她的话,忸怩了一会,又站了过来。
丁美人知道这样的话题,对于这些春闺寂寞的女人们而言,是又羞于听又想听,果然,看几个人的眼神,多是羞涩不安,加两分羞恼,却并没有打算怪责自己的意思,有些甚至露出些盼望,所以说的越发大胆,“只是可惜,皇上如今操劳国事,在咱们这儿,也不怎么用心。臣妾倒听说,前些日子,他在皇后这儿……夜里要了三回热水。结果皇后就被太后叫去训话了,让她注意爱护皇上的身子。”
刘选侍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你们说,皇上到底为何如此喜爱皇后娘娘?她再好,到底也是……”
丁美人接话道:“到底也是半老徐娘了。这个,咱们就得问问何昭仪她们,你们入宫可比咱们都早。”
何宜芳道:“当然是因为帝后青梅竹马的缘故。”
焦甜甜撇撇嘴,“我就不信青梅竹马能管这么久。除开皇后本身长得貌美如花外,善解人意,书画皆精,能和皇上有话说外,只怕那上面的功夫,也不会差。”
她这个“那上面”接着丁美人刚才的话,大家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丁美人再次咯咯笑道:“臣妾就说嘛,那会儿皇后娘娘可只是个太子良娣呢,到底为什么,静慈仙师会把后位让于她?到了这把岁数,还宠眷不断,比新人侍寝的时候都多呢。”
焦甜甜笑道,看了看左右,“所以姐妹们,咱们可得在那上面用用心,好好学几招。何昭仪先前不也说过嘛,贵妃跟前的曾嬷嬷,教了她不少,要不,贵妃还不定是谁呢。”
何宜芳见自个私下与焦甜甜说的话,竟然被她这样口没遮拦的说了出来,有些生气,“甜甜——”
焦甜甜捂住嘴,吃吃笑道:“好了,咱们这儿都是自家姐妹,你还怕有人会说给皇后或者贵妃她们听啊?那才真是嫌命长了,这样的话,要传出去,别讲说的人会受罚,就是那听的人,也落不了好去。知道了她们的隐私,还能落好嘛?”
她这是威胁、提醒众人,少去告密,不然就会两头不着岸。
诸昭仪环顾左右,看看周围的确无人,才吐吐舌头,道:“焦昭仪,丁美人,虽说这会儿咱们跟前是没有人,但还是少说两句吧!别忘了,在这宫里头,可没什么秘密能存的住,就连吹过耳朵的风,都有可能捎话呢,咱们可以得罪皇后娘娘,她素来仁厚,不会因为几句口舌把咱们怎么样,但是千万不能得罪贵妃娘娘!你们还记得关选侍和张选侍吗?还没侍寝,就到浣衣局里洗衣裳去了,本来是要当宫妃的,现在整成了宫女,多冤枉!”
刘选侍道:“说到这事,臣妾一直都想不明白。关选侍看上去一个挺文静的人啊,好端端的,怎么和张选侍走到一起,就那么议论贵妃两句,还被孟选侍听到,告了密,好生生的,怎么会这样?”
丁美人笑吟吟地道:“管她们为什么这样呢?要不是她们去浣衣局洗衣服,孟选侍落了单,贵妃身边的人让她突然生病,还指不定能轮到你呢。等将来哪天,就算她们能想法从浣衣局再出来,风吹日晒加上做活累死累活的,也成了个洗衣婆,脸是黑的,手是糙的,比不上你已经在皇上跟前牢牢站稳,还不得奉承你。”
刘选侍听丁美人暗示她们几个鹬蚌相争,自个渔翁得利,有些怀疑自己在始作俑者的意思,有些气恼,却也不好再辨下去,不然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求援似的看向焦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