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四月二十一日,贵妃孙清扬顺利生下宣德帝第三女,三公主瑾英。
三公主洗三的那天,宣德帝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时,提出要给贵妃制金宝。
太后强压心里的怒火,苦口婆心劝道:“自古以来,都是皇后才有金宝金册,贵妃以下,都是有册无宝,皇上宠爱贵妃,也不能乱了祖制啊。”
朱瞻基淡淡地说:“母后,贵妃受人陷害,平白被禁足半年多,连她生的二公主也归在了皇后名下,天底下有受了这样冤屈都不给人补偿的道理吗?”
他在这半年多的时候里,剥茧抽丝,终于查明林美人落胎一事,纯粹是为了争宠出的阴招。
晋王朱济熿送这个林美人入宫,就是要她成为朱瞻基的宠妃,陷害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好取而代之,林美人原想着凭自己的花样年华,皇上平日恩宠愈重,怎么也比大她七八岁的孙清扬更得怜惜,再加上朱瞻基子嗣单薄,用这一招,肯定能令孙清扬被皇上厌弃,太后痛恨,皇后防备……
毕竟,后宫妃嫔争宠,毒害别人腹中胎儿、孩子的多,拿自个孩子下手的,鲜见的很,林美人出这样的狠招,本是一石三鸟的好计,可惜,却因为朱瞻基对孙清扬的信任,成了可笑的闹剧,甚至以死相诫,都没引得朱瞻基动容半分。
太后想到自己当日因为不喜孙清扬风头盖过皇后,所以相信了林美人做的局,心里虽有些悔意,嘴上却仍然不肯松口,“皇上要补偿贵妃,多赐些金银玉帛就是了,何必改了祖制,给她制金宝呢?这样的乱改规矩,别说哀家不能答应,就是朝廷的那些个官员们,也不会答应的。”
“母后,贵妃亲生的二公主,在宗谱上却记在了皇后的名下,您认为这是财物能够弥补的吗?”
太后有些心虚,“那瑾瑜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养着的嘛,又没有抱开过。”
“母后,若是当日皇祖母将儿子记在皇叔的名下,仍然在您身边养着,您觉得是一样的吗?”
太后语塞。
“母后,您因为怕儿子宠爱贵妃,会令皇后之位不稳,甚至不去查一查事实的真相,就听凭那些人的一面之词给贵妃定罪。儿子想,母后当日其实也并非完全相信贵妃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您只是觉得那是一个机会,可以借此压的贵妃抬不起头,尤其林美人一死,更是死无对证,贵妃若想借此翻身,自是千难万难。”
“按您的本意,原是想贵妃这一胎生的若是男孩,凭您当日给贵妃定下失德之罪,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其归在皇后名下,这样纵使将来查出了事实的真相,宗谱之上,皇长子已经记为皇后所出,儿子纵然找到证据为贵妃翻案,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却没料到林美人落胎之事,自始至终,就没一句真话。”
朱瞻基言语一句比一句犀利,直指太后内心,“母后,儿子知道您防着贵妃,甚至不愿意相信她本性纯良,把她和郭贵妃还有前朝那些个妖妃等同,全是因为您害怕儿子会因她废后,坏了儿子的清誉不说,还会动摇国本。可母后有没有想过,您这样看似为国为公,其实是为着一己之私在冤枉贵妃?”
窗户纸捅开了,太后也无意再行遮掩,她看着朱瞻基道:“皇上心知肚明,这并非哀家的私心,而是皇上所做所为,步步都是朝着废后的打算,历朝历代,从未有皇后无过被废之事,皇上这样做,会留下骂名的,哀家不能让你这么做。你是一个好皇帝,你要把大明治理出一个盛世,你的心思,就不该用在男女之情上,贵妃好也好,坏也罢,她令你生出这样的念头,哀家就不容她。”
朱瞻基有些悲哀地看着太后,“母后,规矩就那么重要?祖制就那么重要吗?若一味守旧,何来创新,何来开拓?母后当年,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心理,所以才痛恨父皇用心在别的女人身上?”
“可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生死都不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就是得了这天下,拥有这万里江山,何尝不是无边的孤单?”
“儿子不过是想和贵妃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她不当上皇后,待她百年之后,能入儿子的帝陵嘛?”
听到朱瞻基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太后大惊失色,“皇上,万万不可啊,你得守着祖宗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规矩这天下就要大乱。皇上就是要创新,要开拓,也该将这份心用在朝政上头,而不是尽花心思于女人的身上,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就是给你开枝散叶,承继我大明江山的,新的来了旧的去了,你何必执念在一个人的身上?”
“况且,皇后自嫁给你这么些年来,恭谨谦和,贤良大度,她何曾因为你宠贵妃,为难过她半点?她甚至因为郁结在心,坏了身子,皇上,你怎么忍心?连袁天师都说,‘宜向济水求佳偶’她可是与你天作之合来的发妻,正宫娘娘啊。”
“就拿哀家来说,若是当日你父皇也如你一般,执意改立郭贵妃为后,你能理解吗?你觉得应当吗?”
朱瞻基看着太后,摇了摇头,“母后,您明知父皇和您的情份,并非儿子与皇后可比,何必还说这样掩耳盗铃的话呢?儿子相信,皇后她会明白的,即使不明白——”
朱瞻基脸上现出一丝嘲讽之意,“以她的贤良大度,她也不会反对的,就是反对,她也会在母后这儿下功夫,不会对儿子直接说的。母后,您觉得夫妻做到这样的份上,有意思吗?就像您对父皇,到了最后,您在意过他做为男人的需求了吗?你只是一个劲地劝啊劝啊,让他当一个英明的君王,却忘了,他对您而言,首先是丈夫,是您孩子的父亲,而后,才是一个君王。”
“至于说天意,袁天师也说贵妃是天命所归,终有一日会贵不可及。”
看着太后听闻此言,一脸震惊的样子,朱瞻基微微一叹,“母后,儿子心意已决,还恳请母后答应儿子为贵妃授金宝。至于天命,儿子就与母后赌上一记,从今往后,儿子在贵妃那儿歇息几晚,就在皇后那儿歇息几晚,她们两个,谁先生下皇长子,儿子都会立为太子。若是太子为皇后所生,儿子从此不再起妄念,贵妃永为贵妃,若太子是贵妃所出,届时,也请母后再不要阻拦儿子了。”
宣德元年五月初一,皇上召见礼部尚书胡潆,讲了自己赐贵妃孙清扬金宝的打算。
“胡爱卿,贵妃孙氏平日里恭肃小心,处事动循礼则,于皇太后跟前孝敬恭顺,就是对朕平日里也多有辅助之功,且奉顺皇后,皇后曾屡次向朕请求对贵妃褒奖,以你看来,应该用什么规矩来定仪择日,宣告天下褒奖贵妃呢?”
胡潆历经三朝,自是对宣德帝的话心领神会,笑答道:“贵妃享副后之仪,如同半个皇后一般,贤淑如此,理当授之以宝,以昭其德。”
宣德帝大悦,“就依爱卿所言,这事就交给你去办理吧。”
而后,礼部上表请封,定于五月初九授贵妃金宝。
给贵妃授宝的正使,正是太师英国公张辅,去年里胡善祥立为皇后时,册封礼上就是英国公当的正使。持节的是副使少师兼吏部尚书蹇义。
自此,孙清扬以贵妃身份得享与皇后一样的金册金宝之礼,皇贵妃一称由她而始。
授皇贵妃金宝之礼结束以后,胡善祥回到坤宁宫里,看着镜中嘴角犹带着笑意的自己。
“芷荷,你看这镜里的人,是不是笑的很开心,很真诚?”
芷荷看着皇后脸上滑下的清泪,“皇后娘娘,您何苦这般为难自己?您要是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
“哭?不,本宫不能哭。”胡善祥拭去脸上的泪,“本宫是皇后,六宫之主,一国之母,本宫有什么好哭的?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之女,坐到皇后的宝座之上,本宫还有什么可哭的!”
跟了胡善祥多年的芷荷如何不知道她的心,叹了口气,“娘娘,奴婢知道,您其实在意的并非皇后之位,您是羡慕皇上待贵妃情深意重,您常说‘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皇上待贵妃,就是您说的有情郎吧?”
胡善祥脸上现出凄楚之意,“是,他是她的有情郎,却是本宫的无情人,本宫命苦,这一生偏偏就遇见了他,若是本宫没有动心,该有多好,该有多好……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芷荷,你说,本宫要如何才能不在意,不伤心啊?”
五月十二,皇贵妃授宝后的三日,胡善祥以身体欠佳,不能操持宫务为由,将掌宫之权交由皇贵妃,逢大事,再由皇贵妃禀知她定夺。
皇贵妃虽然接了掌宫之权,却对皇后谦和恭敬一如往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大小事宜,也都是一一禀知皇后,才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