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妃叹了口气,“用这计策,本宫也是不得已。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皇上为什么爱到本宫这儿来,并非因为本宫艳冠三宫六院,而是本宫这里,总有新鲜玩艺给皇上,本宫如今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怎么和那些个年轻的妃嫔们比娇嫩,唯有在皇上身上,多花些心思,才能让皇上对本宫的宠爱长久一些,得到本宫想要的东西。”
“就像这茶,能令人飞向极乐,欲仙欲死。”郭贵妃盖上了茶盅的杯盖,“皇上昨个就说了,一个人还不够痛快,本宫怎么能不按他的心思招她们几个过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郭贵妃嘴角撇了撇,“咱们的皇上啊,什么都好,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要不是他好这一口,又怎么会对本宫如此宠爱?皇后娘娘败给本宫,就是因为她过于端方。本宫自当以她为鉴,牢牢抓住帝心,让他这一生一世,都爱着本宫。”
五月的微风,明明暖暖的熏人欲醉,采青却听出郭贵妃话语里的凉意,一时间竟觉得冷得彻骨,恍了下神,她又听到郭贵妃声音微弱地说:“……她们都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意她,他们患难夫妻,本宫怎么斗得过?真是可笑。”
声音低得像是不曾存在过,采青愣了愣,那句话已经在风里,寻不见了踪迹。
或许,贵妃娘娘如此恣情妄意,就是因为知道,皇上再怎么宠爱于她,都不可能把后位给她吧,所以得意时尽展欢颜,也只有这些年的好时光,她才能够在外人的眼里,压皇后一头。
哪怕,这宠爱来得如此心酸、可怜;哪怕,这宠爱如同梦幻泡影,她也要牢牢抓住。
只要他高兴,哪怕是违背规矩的事,哪怕是千夫所指,她也要去做,只要他高兴。
这三宫六院里头,真正爱着皇上的,就是她家贵妃啊!
郭丹宜看着承乾宫的外头,如果洪熙帝过来,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在这宫里头,只有她,会随着他的性子去疯去玩去闹。她其实,并不是想借此将皇后踩在脚下,她只是,贪恋他的宠爱。宠——爱。
她要他的心里头,只有她,只记得她。她要他对自个,专情至爱。哪怕,这爱,来得如此不地道,哪怕,这爱,是因为她对他千依百顺而得来。
她当然知道,如此纵情声色,对他的身体有碍,早些年,她何尝没劝过他,劝的结果,不过是他越来越少见她。何苦呢,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既然他喜欢这样,她就依着他吧。
大不了,让人说她是狐媚惑上。
她只要他快乐,要他觉得开心就好。
她要和他一道儿,尽享鱼水之欢,尽享人间至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男欢女爱,更胜美酒滋味。
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有一个太过于雄才伟略的父皇,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为太子二十年,他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当了皇上,还不能随着自个的性子,只是几天没有早朝,就被言官弹劾,他们都看不到他事必躬亲,勤政爱民吗?
他在南京监国之时,左膀右臂一个个被他的父皇生生折断,杨溥和黄淮被抓捕入狱的时候,他整夜都睁着眼睛。
人都说,若不是有一个贤良的太子妃,若不是有一个聪颖的儿子,他那个皇太子恐怕早就不保。可是,若没有他,永乐帝怎么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一次次抛下偌大的天下去御驾亲征?
历朝历代的太子初登上位时,为求平稳,都不会大刀阔斧地执行新政,他却说,朕等得,天下受苦受冤的臣民等不得,轻徭役免税负,释功臣赦天下。
女色不过是他疏解压力的方式,唯有身体内欲望得到宣泄的那一刻,他才能安睡的像个孩子。
想到在她怀里睡着的他,眉头都会紧锁,非得她用手慢慢抚平,她不由心疼起来。
她们都只看到他的外表,觉得他肥头大耳又有足疾,远不如汉王、赵王英俊潇洒,唯有她,还在待字闺中之时,就听闻他在靖难一役中,以万人兵马周旋,大败李景隆几十万大兵的辉煌。
以弱抵强,以柔克刚。
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呢。相比汉王、赵王的生性桀骜不羁,暴躁易怒,他才真正学到了永乐帝看人看事的冷静透彻。
所以,她求着父亲,设法将她嫁入东宫。尽管,那个时候,就连她的至亲,都不看好太子的将来。
她不管,她要嫁,若他能青云直上,她就陪他冲上九霄,若他会被汉王、赵王拉下太子之位,她也一样陪他为庶民,或为冤魂。
生,同他在一起。死,亦要同他在一起。即使他一记若有似无的叹气,她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瞬间抽紧,从此再也无法自如地呼吸。
每一个他掌灯其他妃嫔宫院的时候,她都会在外面无言站定,看似毫无意识的目光最终都会落定在那盏他为别人点起的风灯之上。
灯光下,他也会像在自己这儿一般安睡吧?
她总是习惯性地看着那灯光会在何时熄灭。
那是他所在的天地。
她总觉得随灯一起熄灭的是自己心中的一点微火。
唯有见到他的时候,才能再度燃起。
如果没有他在,她何曾有过片刻的快活?
即使只是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专心致志于经籍和史学那般枯燥的时光,都是快乐的。若不是怕他厌烦,她真想时时刻刻呆在他的身边,一刻也不分离。
回忆时,刹那间的痛苦欢愉都令郭丹宜难以呼吸,暖暖的微风令过往骤现,她不知道为何会想起那些过往的画面,彼时风月,清平风光,一一在她的脑海里展现。
她鼻中酸楚,仅仅只是因为记起他看见自个时,当年那一室春光,一脉缱绻。
*
坐在床前,看都会明黄帐里,黄花梨雕龙大床上迟迟未醒的洪熙帝,皇后两手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甲拗得掌中生疼犹不自知。
据小内侍禀告,皇上午后从郭贵妃那里回来之后,先是喊心口绞痛,未几就昏迷过去,中间虽然有醒的时候,却极为短暂,连宣了太医院院判连同几位医术高超御医一同会诊之后,给出的消息都有些不好。
听到太医说出那消息,她简直要五内俱焚。
之前皇上率文武大臣谒长陵,耗时耗力的就有些心悸不适,只是,之前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离不得药,走路尚需宫女搀扶,因此她也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却不曾想,来得这样快。
若不是郭丹宜勾着皇上纵欲,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疾?
皇后恨恨地想。
想着洪熙帝刚才醒的时候,告诉她要急召皇太子回京师时,她心里更是难受。
只怕这一次,皇上真的是躲不过病劫了。
“你们都先退下吧,皇上这一时半会的也不会醒过来。如有需要,本宫会让人传你们来待疾的。”
听了皇后的话,太子妃几个就施礼告退。
孙清扬去而复返。
“母后,玄武大人已经将父皇病危之事,密报传往南京,想来,太子殿下即日就能够赶回来了。”
皇后略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按皇上的意思,派御马监的人去南京召回太子了,但他们走的是明路,京城不比其他,哪怕再小心谨慎,皇上病重的消息,只怕也遮掩不住,太子远在南京,而汉王、赵王却在山东,离京师更近,咱们不得不防,幸好瞻儿走前,留了玄武朱雀给你,但愿他们能够平安赶回来。”
孙清扬上前,轻轻地帮皇后按捏肩背,松驰紧张,“母后,太子殿下曾说,若有大变,先得顾着京中的防戍事宜,母后可要早做打算啊。”
皇后点了点头,“这一点,你父皇也料到了,方才,本宫已经照他说的,召了英国公他们几个可信的进来,把五府军务以及京中一应调兵事宜一应交付,两两辖制,以防生变。英国公张和杨士奇为主,杨荣、杨溥为副,金幼孜、夏元吉佐理,加强京师防戍,在京的藩王诸子,都派了神策卫、羽林卫严加保护。一应内外政务,悉由六部汇总,内阁票拟,本宫亲自审阅盖印方可处理。对外只称皇上有恙,暂罢早朝。”
“母后宽心,英国公他们都是肱骨之臣,定能够保得京师如常。”
皇后眉头紧蹙,“虽说罢了早朝,但总会有那觊觎之辈过来打探消息,若是皇上一直昏迷不醒,只怕消息早早就会报了出去,太子回来都来不及。哎!若是皇上能偶然醒过来,说上几句,也能震住那些个不省心的。只是他偶有清醒,却时间不定,本宫只能勉力周旋。”
孙清扬思忖片刻,“母后,臣妾有个主意,您看看能否得用……”
听了孙清扬的主意,皇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主意,真胆大,不过,或许能行,你速速叫人唤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