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香看了孙清扬一眼,并未揭破她顺口编的谎话,望闻问切,她十岁时已经能够通过看人脸色判断是真病还是假病,刚才那丫鬟分明是因为听了自己所说的话,乱了心神导致的心悸脸白,孙嫔会如此说,显然是知道内情。
若是那丫鬟和懿庄世子妃交情不浅,以致如此,孙嫔显然不需要说谎,只有她关心的人是懿庄世子,才需要如此回护遮掩。
一个丫鬟,竟然对懿庄世子生出情份,也难怪她会如此难过。
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有孙嫔开口,她也最多只能当一个姨娘,连宗谱都上不了,只怕这也是这丫鬟过了双十年华,仍然未嫁的原因吧。
倒也算个有心气的,不甘为妾,即使那是汉王府世子爷的妾室,在随处都是宁为富人妾不当穷人妻的女子中,也算异数。
藿香对杜若就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等会你给她的姜汤里加些葱白,通阳气,发散风邪,去去郁气。”她对扶着杜若往外走的福枝交待。
去去郁气?孙清扬明白藿香已经知道杜若并非是月事引起地不适,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好在朱瞻基对这些女人的病不感兴趣,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对话,看着藿香弄出的那堆碎金屑,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清扬轻声道:“殿下,我想请藿医女把咱们宫里所有小孟工匠所打制的首饰都查一查,顺便给她们几个也诊诊脉。”
听了孙清扬所说,朱瞻基点点头,“不光咱们端本宫,还有母妃她们那边,都要查一查。只是,得想个理由,不然一说出去真相,肯定是人心惶惶。而且,太孙妃有了身孕,一来要查查为何她会怀上?二来要再查一下胡尚宫,毕竟,她先前在王月蓉跟前,也算是得脸的。”
“殿下是疑心,因为她知道此事,所以太孙妃才能够避开这场劫难吗?”
“嗯。就算她不知晓全部,也定是对王月蓉有所戒心,要不然,为何一次两次,都只有太孙妃怀上身孕呢?”朱瞻基直指问题所在,毕竟,何嘉瑜几个没怀孕还可以说是避子汤的过,孙清扬自那回端午太孙妃受孕后,他就将她的避子汤全换成了补益身子的汤药,今个才知是因为这寒毒之过一直未孕,但同样也有这些首饰的太孙妃却平安无事,实在是很奇怪。
“殿下这么一说,臣妾倒想起来了,好像除开太孙妃头回怀孕时,戴过几回那年端午贵妃娘娘赏的步摇,从她掉了腹中胎儿之后,就再没见她平日带上。只有在进内宫,晋见贵妃娘娘的时候,才看到她带那些个首饰。臣妾还问过太孙妃一回,她说那些个首饰虽然轻巧,却不够厚重,怕容易坏,胡尚宫劝她除开到宫里头,穿着大礼服,头面太重承不起时才戴戴,说是那样能够用的时间久些。”
胡尚宫这话,还被何嘉瑜笑过小家子气,说首饰戴坏了,自然就能有新的换上,堂堂太孙妃,还怕用不起嘛?
但胡善祥在小事上一般都不愿和她姐姐起争执,所以穿衣打扮这些个事情,都是听胡尚宫的安排。
朱瞻基一拳砸向桌子,突然想起桌上的碎金屑,恨恨地砸了个虚空,“可恶,她果然是知道些的,竟然为了不让王月蓉疑心,让太孙妃进宫时都戴着。难怪善祥刚怀上那会,有回我到永安宫去,王月蓉还问我听说太孙妃有孕,是真得吗?当时我以为她是关心,现在看来应该是她觉得奇怪吧。”
“你们再来看看。”
听见藿香的轻唤,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藿香指了指桌上那堆碎金屑,用银针挑了一点点起来,靠近桌上的灯,隔着灯罩,温度并不见十分灼热,就见那金屑化成了一阵轻烟,“嗤——”的就不见了。
藿香连试了几次给他们看,次次都是如此。
“好高明的手法。”藿香赞叹道,虽然这是害人地手段,却也让她忍不住佩服,“这毒冬日里蛰伏,遇热化烟,须得夏日里戴着才会顺着头皮侵入体内,闻着都没什么味道,也不会有影响,非得戴着才会出事,这就增加了被发现的难度。这样的毒,该是用毒高手才能调制的。”
“唐俊——”孙清扬眼睛一亮,“一定是唐俊,我母亲说过,唐门奇才唐俊,就为纪纲所用,这样的毒,肯定是他制的。我们如果能找到唐俊,应该就能解了这个麻烦,我听母亲说,制毒之人都会同时研制解药的。殿下,这件事,恐怕还得请母亲过府一趟。”
“好,这件事肯定是要禀明父王母妃的,让他们拿个对策,看如何才能不惊动大家,把这事悄悄地给处置了,届时,再让母妃下帖请岳母大人过府一叙。藿医女,后面还要劳烦你过来给看看。”
藿香欠身施礼,“殿下客气了,这诊脉看病,本就是微臣份内之事。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孙嫔的病因,微臣就开个方子,先请孙嫔调理着。”
正好进来的瑜宁姑姑一听,忙拿了纸笔递给藿香。
藿香略一思忖,在纸上刷刷写完,交给了孙清扬。
孙清扬接过一看,惊奇地问道:“只需要艾灸就行了,不用配药吗?”
藿香点头笑道:“您别小看艾灸,有温经散寒,引热外行之功,除湿驱寒最是见效。这个方子主要是帮助您祛湿驱寒,补气补血,补阳虚补元气的,基本上做完这个,就到立秋了,届时您会感觉到痛经有很大地改善,这方子立秋之后就不能用,要等明年才会有效。好在,是对您症状的,那怕找不到解毒之法,用这方子过个三年,您体内的寒毒应该就能全部除尽,暖宫之后,就能孕子。”
“当然,这艾灸每次多久,中间停歇的天数,都是有讲究的,像您是有寒毒还阳虚上火的体质,就得休息五天再继续下一回艾灸,早起艾灸的时候,那艾条里得加了姜的……”见孙清扬还有旁边一道听着的朱瞻基、瑜宁都一副懵懂的样子,藿香笑了起来,“这个隔行如隔山,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这方子微臣也会备一张,到了时间,就会过来给您艾灸。”
孙清扬有些紧张,“艾灸会不会痛?会不会留疤?”
藿香身为女子,当然明白她的爱美之心,笑道:“有一点微痛,可以忍受的,留下的小疤都是在暗处,届时微臣还会给您用药消除,几乎看不出来的。”
孙清扬放下心来,“如此,就有劳藿医女费心了。”
藿香给瑜宁细细交待了一番艾灸后应该注意的事项,相应食补后方告辞离去。
第二天,朱瞻基将此事禀知太子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晗后,请了孙清扬的母亲过府,商定之后,就先从慈庆宫和端本宫里查起。
由于孙清扬的母亲看出那批首饰为了盘花好看,增加柔软性和坚韧度,并不全是用的纯金——就以此为借口,声称那批首饰所用金子被小孟工匠掺了假,将两宫妃嫔们手里的全部收了回来。
大家也没疑心,只纷纷私下议论怪不得小孟工匠一直都没音讯了,原来是偷了她们首饰里的真金白银,躲了起来,怪不得人家用赤金都做不出他那样的手艺,原来并非用得是纯金……
这些消息,最初是太子妃叫人有意说出去的,后来传得沸沸扬扬,三宫六院、京城里高门望族、大户人家以及藩王所在之地的女人们也都有了听闻,大家纷纷将小孟工匠所打的首饰弃而不用——因为经过这么一传扬,戴那些个轻巧精细的首饰,已经成了寒酸、身价大跌、贫贱的表现,除了个别女人实在爱惜其精巧,太子和皇太孙派去收购的人,很容易就将那些个首饰换到了手里。
内宫里面,由负责庶务之一的陈丽妃将那些个首饰全收了出来。
自是全数交给藿医女和孙清扬的母亲董氏一一查验。
尤其三宫六院,还有汉王、赵王府邸的内眷所用,竟然十之六七,都是夹了寒毒的。
这当然不可能是纪纲死后王月蓉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有些首饰,已经有些年头,先前因无子被废的那位赵王妃有枝金镶猫儿眼步摇,竟然是她刚嫁给赵王朱高燧炎妃时打制的,因为喜欢,虽然废妃后在园里静养的这些年她都没有再戴,却仍放在首饰匣里。
那步摇,说是小孟工匠的父亲,老孟工匠的手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后面那位姓沐的赵王妃不喜欢和先前王妃戴相似地首饰,她那儿没有一样这种累金丝轻巧的首饰,反正她嫁进赵王府后,就先后于永乐九年、十年连生了两个嫡子下来。
已经出嫁几年的清惠和明惠郡主,也一直没有身孕。因为两个郡主都是嫁给京城的望族,所以太子妃这个大伯母还托藿香去给她们请了脉,藿香回来后,苦着脸说,勉力一试,能不能怀上,只能看天意。
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几起,有难产而终的,有经年不孕的……
究竟是身中寒毒还是其他的原因,已经无法得知。
因为纪纲和王月蓉已经死了,这些个事情都无法再查到真相,就连唐俊的下落也成了个谜,董妙然通过唐门之人细细查访,竟然也没有唐俊的消息,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找不到影踪。
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