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人是殿下吗?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可能,朱瞻基如果看上她院里的丫头,没道理都不和她说一声就收用了,这样的不尊重,他不应该做出来的,但福果这抵死不说,除了他还能是谁?只怕她不敢说,也是朱瞻基交待过的,怕自己知道了生气。
她不相信,于是她试探着又问,“你能够接触的人,无非是外院的那些个人,既然是府里的奴才们,就不用担心这个,纵然我做不了主,也能让皇太孙殿下发话,把你配给他。”
福果抽抽噎噎地说:“不是,不是奴才。奴婢求主子不要问了。”
孙清扬只觉得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不是奴才,那就是主子,能够自由出入菡萏院的男主子,就只有朱瞻基,不是他还会有谁?昨个两人还在恩爱缠绵,今天就得知她的丫鬟怀了他的孩子,好,真是太好了。
虽然并没有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但眼下这情形——孙清扬的心里涌起几分苦涩,定定地看着福果,“不管他是谁,你只管说出来,就是我做不了主,你如今有了孩子,也能请母妃给你个说法,总能保全你们母子,你若是再坚持不说,我只好叫你母亲领了你去,生死由命。你为着他守口如瓶,他可知可晓,可会怜惜你的一片心意?最可怜的,是你这肚里的孩子,他有何过错,要来承受这一切?”
福果扑到她的脚下,连连磕头,“主子,不要啊,主子,请容奴婢再留些日子,他说了,等过些日子就和太子妃殿下开口讨了奴婢去,主子只需要再宽限些日子就行了。”
说着说着话,她又哭了起来,这一哭,连本来同情她的杜若和福枝都有些不耐烦。
杜若盯着她,一扬眉,冷笑道:“你光叫主子容你,你可有为主子着想?眼下主子刚刚被贬,你就出了这档事,要是被人知道,还不晓得会怎么编排主子呢?你还护着那人做什么,主子都说了为你做主,只消说出来把你配给他,两人一成亲,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
听了杜若的话,本来哭声渐小的福果,突然伏倒在地上,越发哭得凄惨。
见福果如此,一向好脾气的福枝也生气了,冲她说道:“主子为你想了这么多,你倒好,为了个野男人,这么背主。照我看,主子就不该这么好心,问你这么多。你想留些日子,你当这院里的人都是瞎子,我们看不出来,那些个婆子们早晚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到时还怎么瞒?”
福果仍然只是哭,拼命摇着头,却不肯吐口。
孙清扬闭了闭眼,强自平静自己的口气,不带任何喜怒地说:“你是打算一直这么哭下去吗?那就先下去慢慢哭,什么时候哭够了,哭好了,再过来回话。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说,那就等明个你娘把你带回去。你什么都不说,我能够做的,就是这么多了,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我也不罚你,也不打你,但出去之后,你应该能够想到自己的下场,既然你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我也没什么好劝的。”
福果一听,忍住了哭声,抬起头直起身子,胡乱用衣袖抹了抹脸,犹带泪痕哽咽着说道:“主子,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奴婢实在是没脸啊,没脸说。”
难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孙清扬的一颗心直往下沉,像沉到了冰潭里一般。
朱瞻基有多少妃嫔,她都无所谓,去别人的院子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照样会见到他欢喜,因为她一早就知道,那些个姐姐妹妹,和她是共侍一夫的,她若是自私的霸着他,她们就会夜夜孤枕,守着冷清、没有人气的院落沉寂下去。她要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就会集三千怨恨于一身,所以平日里,总是劝、推、让,虽然人人都知道朱瞻基宠她,但到她院里的次数,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妻贤夫祸少”,虽然她只是个妾,但朱瞻基把她当妻子一般对待,她打小也是被当嫡妻正妃养大的,一直以太子妃的贤良淑德来要求自己,绝不会去做那些个争风吃醋,背地里心胸狭窄算计人的事情。
她如此信任、依赖于他,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心慢慢打开,准备完全接纳他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出来呢?他竟然能够一点风声不露,就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她以为,凭着自小的情份,凭着她对朱瞻基的一片心,他应该是明白自己的,应该给予她相应的尊重他怎么可以,背着她,收用她院里的丫头呢?他怎么就能做的出来呢?
这一刻,孙清扬突然明白了太子妃那种心凉若死、若灰的心情,当年齐承徽爬太子床的时候,母妃的心情只怕就是这样吧,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有什么如同泥沙俱下,崩溃倒塌。
她在心里,也劝自己,也许不是他。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福果拼命想护着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虽然心里泛起透心凉意,喉咙干涩难言,但孙清扬仍然不愿意为难福果,即使真是朱瞻基,即使是福果有心为之,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不愿,福果也不可能得手,若这件事论对错,两人各占一半,但福果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的难过,只是因为朱瞻基,因为他和她的亲近,因为他对她的承诺。
转眼都被撕的粉碎。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种情绪并非是妒忌,而是,被辜负的失落,被背叛的失望、被欺骗的失魂落魄。
雨终于开始下了,噼里啪啦的敲在窗棂上,带着凉意,一扫将近正午的暑气。
听着雨声,孙清扬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下了这样的一场大雨,一时间,她感觉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眼睛睁不开,连手指都感到困倦,她只想躺下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之后,这样的噩梦或许就醒了。
她有气无力地看着福果,神情冷淡却并无半分恨意,“你若实在不想说,说不出来,就先退下去吧。”
福果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孙清扬,已经哭哑的声音,开口说道:“奴婢说,奴婢告诉主子,还求主子救救奴婢。”
虽然决定要说了,但福果仍然难以启齿似的,含糊着说道:“是靖郡王,那天……”
她后面说什么,孙清扬都没听清,只听到了“靖郡王”,靖郡王,朱瞻埈,不是皇太孙朱瞻基。
四分五裂的心,这才回到了胸腔,重新拼在一起。
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焕发了新生。
孙清扬的声音轻快起来,“是靖郡王?所以你才一直不敢说?”
福果点了点头,不明白主子为何听到她所说的话,如释重负,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些欢喜,难道,这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难为吗?
她斯斯艾艾地说道:“是的,虽然起初是靖郡王强要的奴婢,但奴婢即跟了他,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何况奴婢有了身孕,再没可能另许他人。之前不敢告诉主子的原因,一来是因为郡王让我等他做主,二来,您和郡王妃交好,奴婢怕您知道了,王妃会私下处置了奴婢。主子,奴婢该死,这样大的事情,还求主子垂怜,为奴婢做主……”
秦雪怡临盆在际,这会儿要把事情捅到她跟前,岂不就像催产催命一般。如果孙清扬不是个心善的,还真可能把福果扔给秦雪怡,说不定私下就被打卖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福果如此担心,死死抵着不说,确实有她的道理。
孙清扬回过神来,搁下了刚才的担忧,担心起秦雪怡知道此事会怎么办,偏生,还是她院里的丫头。
就算和人说,是靖郡王强要了这丫头,也难免会有人认为福果是狐媚惑主。从古至今,有了这样的事情,人们顶多说男人是风流,意志薄弱,都会把罪责推到女人的身上,似乎没有了横刀夺爱的小妖精,那男人就会是一世忠贞不变心,情深意重,相敬如宾的好夫君。
岂不闻,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所以,先前以为令福果怀孕的人是朱瞻基时,孙清扬没有怪责福果,而今知道事实的真相,她仍然不怨福果给自己惹事,靖郡王要一个丫鬟,福果能怎么样,以死相争吗?即使是福果有心为之,靖郡王若不想,她一个丫鬟,也不可能反过去强了他吧?
所以不管起因是什么,结果在这里,在孙清扬看来,靖郡王就应对福果负责。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问道:“你们……发生过几回?小日子迟来多久了?你自己有何打算?”
福果浑身发着抖,连连磕头,伏在地上哭泣,连说带哭。
“只有一回,主子,你信奴婢,就那么一回,您让我给郡王妃送东西过去,碰见了靖郡王,他喝了点酒,拉扯着奴婢……也是这几日,奴婢发现身上不对,才去找了他,问他如何安置奴婢。”
福果的言语里充满了苦不堪言的艰涩,“主子,奴婢能有何打算,只怕人都以为是奴婢勾引的靖郡王,奴婢也曾想过一死以证清白,可奴婢怕……后来又怀了孩子,奴婢更怕,主子,求您为奴婢想法吧,奴婢的生死,全在您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