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仁宣盛世之孝恭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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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句引醒禅师 上

不知为何,孙清扬总觉得慧明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她甚至感觉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而慧明犹自沉浸在他讲述的故事情节之中,早上乍闻身世,回忆起儿时的惨痛记忆,那段因为太难过,几乎被他选择遗忘的记忆,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纷至沓来。

想到没有被自己亲自手刃的陈瑛,慧明恨不能将他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那突然升起的暴戾之气吓了孙清扬一跳,她不由处退后了几步。

慧明看着远处,目光冷然,完全不像平日那个平和甚至有些木讷的俊和尚,握紧了拳头,“我要找到陈瑛的子女,将他们父亲加诸我身上的,一点一滴都还报回去。”

仇恨已经令他急红了眼,变成了野兽一般,不分青红皂白。

“不可。”孙清扬冲口而出,劝阻他道:“你不可以枉杀那陈瑛的子女,当日陈瑛做恶,他们如何知晓呢?想那陈瑛和耿伯父年纪相仿,他的子女只怕也不过是和你一般年纪,怎么会参与那些个恶事,想来他们并非怙恶不悛之辈,你又怎么能因一己之私,滥杀无辜?万万不可。”

“不可?父债子偿,即使他们没有参与那些个事情,也并非全然无辜。”慧明的眼里,有种嗜血的狂燥,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他的样子,竟是有种谁挡着他就要杀掉谁的狠绝,孙清扬冷汗涔涔,“你今天看着有些不对,完全被仇恨蒙住了心智,变了个人似的。我知道乍闻这样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慧明师傅,你想想,那陈瑛虽然害得你受苦至此,总算也得了报应,你又何苦放不下呢?冤冤相报何时了?陈瑛做得恶,让他的子女来偿,那你同陈瑛有何区别?‘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唯有不离诸法方能得涅磐,你自小清修,与佛结缘,难道要因此断送了自己之前的修行吗?难道因为你无辜受此苦,就想世人也如你一般,受尽折磨吗?”

见慧明仍然皱着眉头,孙清扬苦口婆心地劝他,“我听说有一种奇特的鱼,其全身长满了针尖似的毒刺,在它攻击其它鱼类时,越是愤怒,越是满怀仇恨,身上的毒刺就越坚硬,毒性就越大,对受攻击的鱼类伤害也就越深。只是这种鱼,本该活七八年的,却往往不过一两年就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慧明不语,孙清扬自问自答,“因为它愤怒之际,毒刺虽然厉害了,却同时也在伤害着自己,因为怒火而五脏俱焚,到了最后,仇恨积累越来越深,它的身体承受不住,从而导致一命呜呼。而仇恨越少攻击越少的,往往能够活得更长久些,悠然自得其乐。其实这世间万物,被自己所伤的,被自己打败的,又岂止是这样的鱼呢?总是满怀仇恨的人,用仇恨之火伤害和毁灭的,何尝不是自己?想那陈瑛知道你如此,在地下一定很高兴,他不仅害了你的家人,还害了你一世不得安宁,自苦至此。”

慧明本是个极有慧根的人,吸了孙清扬的一昔话,如同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他放声长啸,声音悲鸣:突然知道自己有父母家人,却在知道的时候已经阴阳相隔,而那个令他家破人亡的狗贼已死,他连报仇的对象都没有,去寻陈瑛后人的麻烦,不过是因为这股子积怨在他的心里压抑的太重。

冤有头债有主,他真得要去找陈瑛的家人报仇,将自身所受种种苦楚,家破人亡的惨痛再重演一遍吗?

不能,他做不到。陈瑛为害,也许他的家人也并不无辜,但这件事里,他们和他一般,都没有过错。父债子还,可这欠下的债不是钱,是命啊,他平日里,连叮在身上的蚊子都不忍拍死,又如何下得去狠手?

他确实是被仇恨蒙住了心智,竟然将师傅所教所授忘得干干净净。

人世间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

师傅曾说,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家破人亡,国仇家恨,伤痛落失,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凡此种种都为苦之表象,佛家弟子,唯有看破这种种表象,方能体会众生之苦,谛是苦因,知其究竟,方为慧桥,得助众生。

慧明久久长啸。

像是要通过这如哭一般的啸声将多年来思念父亲、母亲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

当年他只有四岁,若不是为着那一日的经历太惨痛,也不会记的那样清楚,很多关于家人的情况,都是在那人的讲述中补充完整的。

在不断完善的记忆里,悲伤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唯有报仇的执念紧紧地支撑着,却不想在这一刻,明白过来仇人的子女并非仇人,唯有放下才不会枉增杀孽。

他只能放下,不得放下,否则,他将会成为陈瑛一般的恶魔,业力惨恶,于地狱之中爱那镬汤剑树之苦。从前想着要如同师傅一般,为天下众生释疑答惑的理想,就成了一个笑话。

挣扎良久,到底,多年里所习的禅经佛理,在他的心里占了上风。

良久,啸声渐歇,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的慧明,眼底残留的痛楚,孙清扬关切地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慧明师傅你能够放下,不让自己生活在恨意里,这真是太好了。”

慧明轻轻吁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多谢你。”

孙清扬笑起来,“七年前你救了我,今日我劝下你,这就是佛家的果报吧。存善念,种善因,得善果。这故事也听完了,你可以告诉我云实在哪儿了吧?”

慧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人说我告诉了你,你自会知道,还说只有你来了,才能帮我找到陈瑛的后人寻仇。”

孙清扬急得直跺脚,连一直在旁边听她们说话,没吭气的杜若都冲上来,冲着慧明怒喊,“你不知道她的下落,骗贵嫔来此做什么?就为了听你讲个故事吗?枉你还是出家人,竟然说谎,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是不知道,但告诉我身世的人说他知道,让我叫你出来,讲这往事给你听,说你自然就能知道云实在哪儿。”慧明看着孙清扬疑惑地问道:“难不成你现在还没有猜到吗?”

孙清扬一惊,“糟糕,上当了。”

她平日里小心谨慎,为防人口实,向来不见外男,今个若非是听说有云实的消息,即使是见慧明,也不会这般贸然,更不会正在听大师讲佛理经法的时候跑出来,若是让人撞见,说她来这儿,就是听慧明讲了个故事,凭谁也不会相信。

那人让慧明讲故事,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母妃发现自己离开了好一阵子。

自己一开始悄悄出来,原就是想问得云实下落就回去,没考虑到会耽搁这么久。

转念之间,她急急地扯起杜若就走,“只怕我们是中了别人的奸计,慧明师傅,我先行告辞,以后有机会再说。”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只见三绝碑旁边的树林里,走出一众人,为首的正是脸色沉郁的太子妃,旁边是郭良娣和王良媛。

“好姐姐,我说有蹊跷吧,你还不信。孙贵嫔放着大师讲的经义不听,跑到这里来会情郎,这个消息要传出去,可真把我们东宫的脸都丢尽了。”

孙清扬正色道:“郭良娣你要乱说,污人清誉,我来此见慧明师傅只是有事,在佛门清静之地,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玷了脚下的地方。”

“有事,有什么事?”见孙清扬没有回话,郭良娣得意地一扬手里的帕子,“说不出来了吧,近日京师出了好些起佛门中俊俏和尚勾引望族媳妇做出龌龊的事来,现在我们亲眼所见你二人私会、,孙贵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若“扑通”跪倒在地,对着太子妃说:“贵嫔没有,贵嫔没有,太子妃殿下您别听那些个胡言乱语,奴婢一直守在旁边,慧明师傅只是和贵嫔讲他的身世而已,并无半点越礼之事。”

郭良娣不屑地说:“听他讲身世?噢,怎么他一个和尚的身世,不去告诉师傅,不去和灵谷禅寺的师兄弟们说,倒要来告诉你家贵嫔?这男女之间啊,到了能够说身世的地步,可不就是在互诉衷肠嘛。”

慧明面红耳赤地解释道:“阿弥陀佛,太子妃殿下,贫僧与孙贵嫔确实只是相叙,并无半分越格之处,还望您明查。”

这会儿,他才明白过来,那人为何要告诉自己身世,还说约了孙清扬出来,把这些告诉她,自会知道想要的答案,还说必须要这个时辰,原来,却是设计陷害自己二人。

幸好,自己没有听那人所言,约在禅房中相见,不然更是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