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众人惊骇地抬头看向天边,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际,如同巨大而狰狞的毒蛇,接着又是阵阵雷声,伴着哗哗的滂沱大雨,仿佛天地都在随之颤抖。
急跑过来的芷荷,连雨伞都顾不得收,指着里面低声对她们说:“藿医女刚才已经来瞧了,说是疫症。让所有的人都离开些,太孙妃今个开始都要歇息在太子妃殿下那边,让奴婢过来告诉你们,说是如果没有呕吐、腹泻的,就和奴婢一道过去,要是有这些症状的,就先到院里去等候太医来诊治。”
听了芷荷的话,大家立马一个个互相问,袁瑷薇的一个丫鬟马上变了脸色,“奴婢昨个夜里拉了回肚子。”
听到她的话,不由分说,跟在芷荷身边的侍卫,上前推了她进院门,然后迅速将院门关上。
侍卫们的手上,全都裹着布,避免直接接触。
听见丫鬟在里面哀哀哭泣,袁瑷薇隔着院门交待,“眼下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你也别顾着哭,宁嫔在里面,跟前只有南雁一个人,你去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衬的。放心好了,一得了准确消息,我们就派人来告诉你们。很快就会有太医来了,别担心。”
那丫鬟在里面抽抽噎噎地答应了,听到她往里面去的脚步声,袁瑗薇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向孙清扬她们,“给她找些事做,免得胡思乱想。咱们走吧。”
孙清扬让福枝留下,等给宁嫔看病的稳婆和太医来了,交待下情况,再到昭阳殿去寻她们。
她们刚从院门的檐下走开,同芷荷一道来的侍卫立马将梧桐院守了起来,没有奉令,一律不许进出。
芷荷告诉她们,“不光梧桐院,连宁嫔住的晴雨阁也是一般模样,全部封上了,里面的人需得等太医一一诊过无事,才许再出来。若莲和奴婢能够跟着太孙妃过去,也是因为当时徐太医说了没事,才让走的,连胡尚宫因为说昨个受凉肚子有些不安生,都让留在了院里的东暖阁。徐太医给宁嫔诊后就没敢久呆,只说让没有呕吐、腹泻症状的都离开,到昭阳殿那边才说了可能是疫症,藿医女过来确定后,一得了讯,太孙妃就使奴婢叫你们过去。”
何嘉瑜没好气地说:“那为何不早早让我们过去?害得我们站在这儿灌冷风吃冷雨。”
芷荷叫屈,“贵嫔见谅,实在是昭阳殿那边先前也不安全,直到藿医女来查看过说没有问题,太子妃殿下和太孙妃才敢让奴婢过来请你们。不是有意怠慢,真的是这疫症,太医说凶险无比,必须谨慎才行。”
听芷荷说这病处理的如此古怪,何嘉瑜奇怪地问,“疫症?那是什么东西?”
袁瑷薇和赵瑶影也没听过,一同询问起来。
芷荷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想是一种病吧,好像会传染,所以不让人进去。徐太医说这不是他擅长的,所以才让人再去请藿医女了。因此宁嫔跟前,只留了南雁伺候着,就怕多个人,多个发病的。”
孙清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指了指周围,意思是不要让其他的人听见,免得引起慌乱。
故意和其他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孙清扬方说:“疫症又称疫病,汉郑玄笺说:‘天气方今又重以疫病,长幼相乱而死丧甚大多也’,《法苑珠林》上讲‘疫病瘿难苦,寿短常沉没,若有智黠人,杀心宁放逸’。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因为这个病,只怕这东宫里,要折腾些日子,这疫症实在凶险。”
虽然听明白孙清扬所说的疫症危害甚大,何嘉瑜还是不以为然,“这太医院里这么些名医呢,能凶险到哪儿去?不过听这意思,应该是和赵姐姐无关了。”
孙清扬苦笑起来,“这疫症要是和赵姐姐有关,那咱们几个全都要关起来才行,她可没那么大的章程整这个东西,这一沾上可就是要人命的。北魏盛兴二年,豫州、定州、齐鲁、荆楚等地发生疫症,死了十四、五万人。元太平三年,冀州和定州两地发生疫症,死了二十余万人。宁嫔也不知道从哪儿惹来这个病,只怕咱们府里,得好好查查才行。这病之所以凶险,是因为大夫们往往救治不及,发病极快,朝发夕死,命长的也拖不过三天,可说是稍有耽搁,就命丧黄泉。”
袁瑷薇几个都知道孙清扬爱看闲书,听到她说的这些个话,大惊失色,“这病真如此可怕?那咱们可得快些离梧桐院远点。”如同被鬼追着一般,飞快在雨中跑了起来。
等她们几个赶到昭阳殿,太子妃和太孙妃刚听完藿医女、徐太医讲东宫的发病情况,满脸惊骇。
太子朱高炽、皇太孙朱瞻基已经和几个太医到外院去清查发病的下人。
因为听到的情况太过惊人,连孙清扬她们几个进去施礼请安,太子妃都只是摆了摆手,表情木呆地坐在椅上,像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太子妃方才嘱咐瑞香把情况说给孙清扬她们,和太孙妃回到寝殿先休息去了。还让她们听完后如果没什么事,也到东西配殿的榻上先歇着,等太医院的人查完各院无事才能回去。
瑞香等她们坐下,站在孙清扬旁边给她们回禀,“藿医女说是让全府彻查,但凡有呕吐腹泻的,都让先集中在梧桐院和晴雨阁里,没有治好不许出来,说这病十分凶险,宁嫔这一次即使能保住大人,肚里的孩子也保不住。”
孙清扬急急地问,“藿医女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好像是说从建宁府献来的那批锦鸡崽儿有问题,不光咱们宫里,还有其他宫里,吃了锦鸡崽儿的都发生了几起,尤其是宰杀锦鸡崽儿的下人们,感染的最多,听说御膳房已经有两个人死了。”
听到瑞香所说,袁瑷薇变了脸色,连锦杌都坐不稳了,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完了完了,我昨个就喝了两盅那锦鸡崽儿汤。”
孙清扬忙叫丫鬟们扶起她,“你先别惊慌,不是说要呕吐腹泻……”
像是为了配合孙清扬所说,袁瑷薇突然就吐了起来,吓得扶她的两个丫鬟都松开了手,何嘉瑜更是从锦杌上跳起来,离开八丈远。
她因为嫌那锦鸡崽儿有些山野的腥气,只闻了闻一口没吃,想不到因此逃开一场大祸,不由暗自庆幸,见袁瑷薇呕吐,生怕自己会被染上,忙不迭地逃开。
孙清扬也稍稍避开了些,但仍然关切地问袁瑷薇,“你没事吧?”一边催着杜若去叫藿医女过来看看。
赵瑶影苍白着脸,昨个那锦鸡崽儿她是和孙清扬一道吃的,因为见她喜欢,孙清扬一口没喝,全让给了她,看到袁瑷薇呕吐,她的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用帕子强捂着嘴忍着,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站得离众人远了一些。
袁瑷薇已经在地上打滚,“来人啊,救命……太医……快快,……我不行了……快来救我……”她因为惊恐嗓音都变了调,伸手抓着跟前的锦杌,像是要找一个依靠。
正和徐太医商讨用药的藿香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脸上蒙着丝帕,只露出两只眼睛,“靠后、靠后,你们全都靠后,别碰她……离她远点。”她喝斥一个鼓足勇气想搀扶袁瑷薇的丫鬟。
听到藿医女的话,所有人如奉圣谕,立刻退得远远的。
孙清扬见赵瑶影没有跟上来,连忙跑过去拉她,“藿医女既然这样说,咱们先离开些,不然多一个人发病,就多一分凶险,这会儿要离袁姐姐远些,才是为她好呢。”
“赵姐姐,赵姐姐你怎么了?”
孙清扬眼睁睁地看着赵瑶影的手从她掌中滑出,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只听噗噗两声,水一般的污渍,从赵瑶影身下漾出,犹带着丝丝血迹。
她在腹泻!
疫症一出,不光是东宫,整个皇宫都是不许随意进出,走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见了面也是捂着口鼻,离三米说话。一时间,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听说这病,就是人和人之间说话都互相传染……”有人低声说道。
“何止啊,就是不说话,打个喷嚏,咳嗽什么的,也都会传染。”有人立马更正她。
“大厨房的齐四嫂腹泻死了。”
“不光是她,听说运锦鸡的那批人里,死了好几个,大厨房里不光齐四嫂,还有两个烧水烫鸡的灶火丫头也死了。”
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光太子府里,因为这场疫病死的人就有好几十个,宁嫔虽然捡回了一条命,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没能保住。袁瑷薇当日查出只是因为过度紧张引起的呕吐,赵瑶影虽然感染了,但因为救治及时,没什么大碍。
太子的嫔妾中,林承徽和马昭训都先后染病身故。
胡尚宫则在一开始,经藿医女诊脉后,就确定她只是吃坏肚子,与疫症无关。
多年以后,说起这场疫症,众人仍然谈虎色变,宁嫔自此吃起了长斋,逢人就说:“我不知道那锦鸡崽儿有问题啊,我不该吃那锦鸡崽儿,可怜我的孩子,粉雕玉琢的一个男孩,就这么没了,我不该贪嘴呀……”
连头上都因此生出了好些白发,年纪轻轻地,倒比李良娣还上去还显得老些。
虽然再没了恩宠,但好在太孙妃对她仍然诸多关照,吃穿用度还是照着她的位份来,有老嬷嬷和南雁伺候着,没有遭太多罪。
这一场从建宁、邵武、延平等府蔓延开来的大疫,死伤百姓无数。往往一夜之间,路边就突然冒出了许多的坟头,有时雪片似的纸钱还没有散去,撒纸钱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十户里就空了二三,从发病到最终得以救治能够活命的,不过十之五六。
永乐十七年五月初一日,福建建安县知县张准上有奏折说:建宁、邵武、延平三府,自永乐五年以来屡发大疫,累计死亡人数达十七万四千六百余口。经巡按御史赵升核实,徭赋及各卫勾补军役一直没有免除,皇太子朱高炽命户部将这些人家的徭赋军役全部免除,以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