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扬笑着打量了朱奉仪一番,“奉仪既然关心杜少爷的伤势,何不自己进去问问?”
朱奉仪轻轻咳了几声,“这内宅妇人不能见外男,没有太子殿下的旨间,我不好进去,所以烦请贵嫔给说一说。”
看着她有些憔悴的眉眼,孙清扬也不忍为难她,轻声道:“我也没有见他,只是听伺候的小丫鬟们说,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就会出府。”
朱奉仪心往下沉了沉,微微提高声音道:“这么快他就要出府了?既然受了伤,就该好好养养,别落下了什么毛病,他还年轻不省事,贵嫔你也不劝劝他。”
孙清扬低头理了理衣袖,抬起头来看着朱奉仪,嘴角隐有冷意,“劝?奉仪刚才也说,内宅妇人不能见外男,怎么这条规矩到我这就能作废吗?就是过来问个病情,我这也是几个丫鬟带着,只在门口问问情况,如何能劝他?”
“噢,你是说我可以通过杜若和他讲讲,只是奉仪有无想过,他并不是这府里的人,已经在这府中养了这许久,还是在皇太孙殿下的殿里,这本来就够叫人议论的了,我要再留他下去,那些个多嘴多舌之人岂不更要编出些故事来。”
朱奉仪也听说过府里议论孙清扬和杜子衡青梅竹马之事,当时因为妒忌,她也没少在里面跟着掺和,听到这番话,面有愧色,“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如今我不好和他说些什么,只有拜托你多关照他些了。”
孙清扬皱了皱眉头,脸冷下来,“奉仪还是将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收起吧,就算是个故交,为他好为你好,两下最好相忘的好,你保重着自己,也就是对他的关照了。”
朱奉仪看着她强笑道:“我知道,我如今没有立场说起什么,只是这心里,到底搁不下。”
“搁不下也要搁下,奉仪从前不是很能舍得嘛,怎么现如今倒搁不下了?”孙清扬见她越说越离谱,少不得要点醒她,免得她犯糊涂连累杜子衡。
“奉仪如今所思所想,应该是如何得父王欢心,生下一男半女,稳稳妥妥的过好日子,我这话,你可听明白了?冲着你对子衡的这份关心,我对你说句点醒的话,这府里做事,一举一动盯着人多呢,奉仪可别行差踏错,害人害己。”
朱奉仪的心仿佛一路往下沉,直坠的她满腔酸痛,咬着嘴唇勉强谢道:“多谢贵嫔指点,我……知道了,多谢贵嫔。”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一会儿希望太子对她还如之前一般宠爱,一会儿又盼着杜子衡对她旧情未忘,能够出得府去,再与他续了前缘。这就么一颗心左右不宁,不知不觉走到了昭和殿外,鼓足勇气和孙清扬打听,得到的却是不想听却知道如此才是最好的答案,不由得心灰意冷,如在冰窖里一般。
孙清扬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带着瑜宁等人转身回菡萏院去。
待她们离去好了一阵,朱奉仪还呆怔怔地,站在院外许久方才离去。
*
刮了一夜的风,落了一夜的雨。天色微明,孙清扬从梦中醒来,才睁开眼就看见朱瞻基凝视着自己,在微亮的天光中,他熠熠生辉的眼眸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他这样看着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见她望过来,朱瞻基温柔地笑道:“这段时间府里的事情太多,连十五的花灯都顾不上带你去看,今个是二月二,我带你出府去踏青吧。”
孙清扬想了想,伸手抚弄他的剑眉,“是单单你和我去呢,还是府里的姐妹们都去?”
朱瞻基知道一说出府,她就惦记其他人有没有机会,无奈地说:“你啊,回回带你做个什么,都要想着她们,她们可未见得领你的情。”
“我不用她们领情,只是觉得大家都锁在这深宫大院里,难得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有机会出去的时候,能多一个人看看总是好的。朱哥哥,你娶了她们来,难不成是要当一幅画挂在墙上看的吗?既然已经娶了来,自然要善待她们,可不能因为对我的宠爱过盛而多些深闺怨妇。”
朱瞻基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咬了几下方才松开,“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赞你是贤惠大度,还是说你对我无情,竟然上赶着把我往别人怀里推。”
孙清扬躺在枕上嘻嘻笑,“当然是说我谦恭礼让啊,像我这样的媳妇,你哪儿找去?别的人我不管,反正赵姐姐是一定要带上的,她前几日还在说好闷呢,你今个晚上到她院里去陪陪她吧。”
“我答应你今个带她们出去,你也得答应我今个晚上还歇息在菡萏院才行,这个月,我才到你这儿来三回,有你这样伺候夫君的吗?”朱瞻基边说身体边压了下去。
孙清扬忙推他,“这会儿不行,天已经蒙蒙亮了,再说,你不是要带我去踏青嘛,再折腾我可没精神,到时眼睛发青又要被她们笑。好了,好了,夜里让你在这歇就是……”
朱瞻基见目的达成,笑着翻倒在一边。
孙清扬隐隐松了口气,撩开被子起身下床,“既然要去踏青,那就宜早不宜迟,我这便唤杜若他们收拾东西。”看了看躺着不动的朱瞻基,伸手将他拉起,把他睡得松散的发髻打散,用手指轻轻梳了几下,方才扬声唤人。
外屋的灯光亮起,杜若、福枝,还有伺候朱瞻基的内侍、宫女们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们盥洗梳头装扮。
过了一阵,内侍陈会福进来说道,“太子殿下天不亮就去了文华殿,说皇太孙殿下您今个不用过去了。太子妃殿下那儿已经准备妥当,殿下和贵嫔是这会儿起身嘛?”
孙清扬惊喜地看着朱瞻基,“殿下今个要和臣妾一道去给母妃请安吗?”
“不光是请安,我今个还要陪着母妃一道用早膳。”
昭阳殿的正房中灯火通明,胡善祥与何嘉瑜她们早就在一旁随侍,紫檀木的方桌上,冰糖炖燕窝、紫米粥、鱼片粥、清粥,芝麻米糕、花卷、白糖油糕、椒盐蒸饼,鸡汤银丝面,什锦冷菜拼盘,几个时令小菜,各色酱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大半都是朱瞻基爱吃的。
见他两人进去,何嘉瑜含笑迎上来,“母妃听说殿下要过来用早膳,欢喜得什么似的,这不一早就备好了,连太孙妃殿下也早早过来了呢……这些大多是殿下爱吃的,我们正在说母妃偏心。”
朱瞻基点了点头,就和孙清扬一道上前给太子妃恭恭敬敬行礼谢道:“多谢母妃惦记,儿臣这一来,害得您早起了不少,还要您等着儿臣,实在是愧不敢当。清扬早说让起来,是儿臣昨个夜里看书晚了些,还请母妃见谅。”
太子妃一年也和朱瞻基一道吃不了几回饭,见他过来早就眉开眼笑,那还管什么早晚失礼的事情,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了一回,方才温言招呼众人用饭。吃的时候也是看朱瞻基的时候多,自己动筷的时间少,何嘉瑜几个少不得在一旁说几句开心的话调节气氛。
孙清扬见到一桌好吃的,闷头不语只一个劲地吃,吃得心满意足,喜笑颜开,方才搁下筷子笑道,“母妃这儿的菜都要格外好吃些,尤其这酱黄瓜就着吃,粥都能多喝半碗呢。”
“算你识货,今个这酱菜还是用先前张贵妃娘娘赏下来酱做的,说是这酱都是十多年的陈酱了,是永宁宫里的一个老厨子从老家带来的,当初悄悄地藏在装衣裳器具的马车里运进宫,外面想买都买不着呢……”
“只可惜这张贵妃娘娘,虽得宠眷为人也颇为良善,可惜体弱多病,进宫这十多年,身体就没个稳当的时候,一直靠珍希药材吊着。你们里面,就善祥和宁嫔没有见过她,这也快要到她的忌日了,届时我们去庙里上香给她做场法事,也不枉她旧日里的情份。”
永乐十四年十一月,担任交阯总兵官英国公张辅因涉及汉王朱高煦夺嫡一事,驰传还京,之后在京师病重,而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张贵妃终于在京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此一病不起,薨于永乐十五年三月,才三十出头就香消玉殒。
太子夫妇虽然不满张辅偏向汉王,但因为张贵妃为人温柔和气,在世时对太子也多有庇护,所以对张贵妃还是颇为敬重。
而后,张辅将其女儿——张婉玉送进太子府中为良媛,表示英国公府向太子投诚,所以尽管交阯总兵自永乐十五年就由丰城侯李彬担任,镇守一方,英国公至今仍然闲置在家,圣宠略减,却未夺爵位。加之又有了张良媛这层关系,所以说起张贵妃,太子妃仍然很是感念。
提及张贵妃,胡善祥想到上回王贵妃赏自己和孙清扬一样的云双龙福寿鬓花,两朵花上都是云五朵各嵌一椭圆红绿宝石,用细金丝编绕成夹层,两侧腾云双龙戏珠,篆字居中。
区别只是她的是团龙抱“福”,孙清扬的是“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