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棉絮扯成碎碎的,粘在一块布上,先做给我看,让我跟着学,用指头一点点拣下来,不拣完,不让吃奶,杜嬷嬷就在床边候着,什么时候拣干净了,才让她抱着我给喂奶。”
太子妃一听,来了兴趣,“你那么大点,能听话吗?”
“不听也没办法啊,杜嬷嬷说,我也曾试图反抗,哭闹耍浑来着,但我母亲不急不燥,就是在一旁笑着一遍遍说‘妞妞乖,捡干净就可以吃奶了噢,嗯,就这样,像娘这样......’最后,我只好乖乖妥协。等大一点,捏好几张布上的棉絮都飞快时,又改解绳结了,先是三五个,后来到我两三岁时,就一次要解开上百个,才许吃饭,当然了,那会儿,我解上百个结,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太子妃笑起来,“难怪我听乳母抱怨,说你让大郡主解绳结,原来是从这儿来的呀。你别说,这法子还真有用,大郡主现在能稳稳地坐上一两个时辰听我念书了,以前啊,她可是个皮猴子,一分钟也坐不住。前个拿针,也像模像样的,一下都没扎着自己的手。小郡主不过比她小三个月,就差得远呢,害得赵承徽背地里还埋怨我,什么都尽着自己的女儿,亏待了小郡主呢。”
孙清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怕姨母说我胡闹,所以就没和您说,只悄悄地教大郡主。小郡主平日过来一会儿,赵承徽就带她回去了,也就没怎么和她玩。”
“下回我和赵承徽说说,让你带着她俩个一起玩,不过,就怕你这不让吃饭的法子,赵承徽接受不了,她平日里疼小郡主就和眼珠子似的,我说几次过于溺爱反倒害了孩子,她都有些不高兴。”
孙清扬点了点头,“姨母说的这话,我母亲也常说,‘爱之深,责之切。’其实,我也没让大郡主不吃饭,她现在不像我那会儿小嘛,和她讲什么都能明白的,她不做完,我就不陪她玩,不和她说话,闹也闹不过之后,她就照着学啦,包括背书也是,不让她一气的背,学了一阵,玩一会儿,再背两遍,过上大半天,再背一遍,到了第二日,第三日,再温习一次,再不会忘的。”
太子妃笑起来,“难为你这孩子,竟然当起小夫子来了。”
“姨母不许笑人家嘛,我母亲说,小孩就喜欢和比她大点的学,我小时候,最听我大哥继宗的话,他让往东,绝不朝西。当然了,五岁之后,几个哥哥,都皮不过我了,还总被我指挥的团团转。”
“继宗,孙继宗,可是那个永乐十年里,中壬辰科二甲第九名,赐进士出身的孙曦?”
“是啊,我大哥就叫孙曦,字继宗,去年里,他才十八岁呢,母亲信上说,乡亲们都赞她教子有方,养得我哥哥那般聪慧,小小年纪就能高中二甲,赐进士出身。”
太子妃感叹道:“就你母亲这样教孩子,那有不成材的道理!我一直说你们书香世家,门风好,所以养出你这样的好女儿,现在看来,能够娶到你母亲,也是孙家人的福气啊,当真是,将强强一窝,有你母亲这么带着,你们兄弟姐妹何愁不成器。”
孙清扬狡黠地笑道:“我怎么听姨母的意思像夸自个呢?”
“啊?”太子妃有些不明白。
“皇太孙都不必说了,那是皇上都最看重的皇孙,就是三皇子,五皇子,还有大郡主几个,谁不夸姨母教的好,个个在皇孙里都是拔尖的。就是前个我还听李良娣抱怨七皇孙殿下,说他比大郡主还大,话都不及妹妹说的清楚,做事什么的,倒像大郡主是他姐姐。”
太子妃回过神来,“你这孩子,在这等着夸我呢。其实墺儿那孩子只是憨直了些,不像他大姐姐那么精怪,男孩子说话本来就比女孩子晚,李良娣是心急了些。”
“我也那么劝李良娣来着,不过,姨母教的几个哥儿、姐儿,是和常人不一般样,也难怪她们羡慕呢。”
太子妃抚了抚她的头,“你这孩子,说出来的话总叫人这么舒服,你母亲她们到京师也安顿下来了,过几日,等你全好了,我就下贴子请她过府来叙叙,你也好见见她。这一晃眼,你们母女都有三年多没见了吧,你都要长成大姑娘啦。”
孙清扬听得眼睛一亮,惊喜地说:“真的吗?姨母您真是太好了,这会不会违了规矩?”
“这有什么呀,偶然一两次,不算违规矩的,这事我已经向张王两位贵妃娘娘禀过的,就是那些吃饱饭没事做的御史大人们,也不能弹劾东宫交结朝臣。前阵子是想着她们才来京师,什么都乱糟糟的,也就没去请你母亲到这宫里来。其他事情你不用多想,只管养好了身子,不要让你母亲来了,看到你这病歪歪的样子伤心才是。”
“嗯。”孙清扬拼命点头,“我保证一天吃八顿,快快好起来。”
“吃八顿,你是个猪啊?就是太子府能养得起,也怕你吃坏身子,好好听话调养着就是,别太心急,再上心火,就不是两副药能好起来的了。这天色也不早,一会起来喝点稀粥,再躺着睡。和我唠这半天,你也累了,好好歇息着吧。”
见太子妃起身,孙清扬挣着坐起身子,磕了个头,“恭送姨母。”
太子妃笑着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由瑞香几个陪着出去了。
璇玑、杜若几个,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太子妃出来,忙打帘的打帘,跪安的跪安。
苏嬷嬷陪着太子妃出去,站在碧云阁正屋的台阶上,太子妃对苏嬷嬷说:“这院里,你得多操个心,今天这事,本不该出的。”
苏嬷嬷忙答应了,“奴婢大意了,太子妃殿下放心,以后奴婢会看紧这院里,再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太子妃这才上了小轿,带着众人去了。
*
“娘——”在院门口等候半天,看到母亲下了青幔小轿,孙清扬仍然强忍着,规规矩矩行了礼,一直到进了屋,才扑到母亲的怀里,泣声喊道。
将热茶放在几上,杜若退出去,体贴地掩上了门,在屋外侯着。
董氏带来的丫鬟婆子,也已经由璇玑带到厢房喝茶吃点心去了。
屋子里,只有孙清扬母女二人。
“你这孩子,哭什么?娘不是和你说过么,哭闹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何况今天是咱们母女久别重逢的高兴日子,你还这么着,岂不把为娘的眼泪也惹出来了。快站起身,让为娘看看,长高了没有?”
孙清扬擦干净眼泪,站起来,任由母亲打量,甚至还转了个身。
虽然叫孙清扬不要哭,董氏自己却红着眼眶,“我的清清长大了,都和为娘齐肩高了,这就要长成大姑娘了。”
到底还是没忍住将孙清扬搂在了怀里。
这是她心肝尖尖上的小女儿啊,虽然为了磨练她的心志,一向表现的十分冷清,但这一别三年多,哪里还能忍得住。
孙清扬被母亲搂得紧紧的,那种仿佛要窒息的温暖,是她记忆中不多见的温存,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不当小孩子,渐渐习惯远离父母的温情关切,但此时此刻被董氏搂在怀里,肩上掉着她簌簌落下的眼泪,才体会到,自己仍然没有长大,仍然是母亲牵挂放不开的小女儿,被母亲哭得不由有些心慌,依在董氏的怀里,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直到董氏扯出袖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眼泪。
“好了,别哭了,我都好了,你这一哭,又惹着我了。再哭,我可就走了。”
见母亲仍像她小时那般威胁,孙清扬“扑哧”笑出了声,“娘,您那儿会舍得,这次听说能见我,肯定几天都没睡好觉吧。”
被女儿说破心事,董氏也不在意,只眼光都不错地看着孙清扬,惊觉她真是长大了,以前她只要一听自己这么说,就会乖乖地事事依着自己,当然了,像威逼这样的事情,她是很少用的,对待儿女,她通常是利诱加禁止,用他们喜欢的东西诱导,从而对本来没兴趣的东西养成习惯,慢慢从中体会妙处,进而变为喜欢。犯了错禁止去玩,禁足,静思,抄佛经静心,慢慢地磨去毛糙,现出美玉之光芒。
眼前的女儿,可不就是一块美玉。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如同碎金秀般,衬得白皙的皮肤金粉玉屑一般闪烁,转动着温润地光泽,樱桃红的裙上,白丝线巧妙地勾勒出朵朵如意云纹,如墨青丝用只白玉梅花字簪松松地束着,打扮的宛若童子一样,唇角扬起笑的灿若云霞,眼里波光荡漾,明艳中带了着清辉,实在好看的紧。
尤其是言谈举止从容镇定,气度高华,春风和煦中又隐然有凛然之势,足见平日里太子妃的用心教导。
董氏即觉得欣慰,又有些茫然若失,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自己没有一路相随,对于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遗撼啊!
母女俩说了一阵家中诸人,别后种种,害怕母亲担心,孙清扬叙述时,就只拣那好玩热闹地说,轻松祥和的讲。
“你上次说那纪纲,是怎么回事?”
在董氏审视的眼光之下,孙清扬无所遁形,只得一一讲了,当然了,她差点丢掉性命这些,都是轻描淡写讲出来的。
饶是如此,董氏何尝不知纪纲的手段,虽然女儿好生生的在眼前,她看上去也言谈如常,不动声色,但那双握着孙清扬的手,却越来越紧,暴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娘——,我的手疼。”
听到孙清扬的呼痛,董氏才慌忙松开。
想到纪纲所中“大梦”之毒已近七年,即将全部解开,董氏从怀里的小瓶中倒出一颗米粒大小的丸药,让孙清扬就水服下。
“娘,这是什么?”孙清扬服下后,好奇地问。
“你身子弱,帮你强身健体用的。”
孙清扬拧着身子撒娇,“我哪儿弱啊,和璇玑、杜若她们比赛爬树,她们谁都比不过我,就是朱哥哥,有时也会输给我呢。”
文武双全的朱瞻基怎么可能会输给女儿,显然是让着她的,看着孙清扬得意的模样,董氏笑问,“你那朱哥哥,他对你很好吧?”
“嗯,好。和家里的哥哥们一样,事事都依着我。当然啦,也是我乖巧,从不惹他生气。”
见女儿完全没明白自己说的好和她说的好根本不是一回事,董氏也不揭破,“乖巧就对了,娘以前就同你说过,这世上除开父母,没人应该对你好,别人对你好,你要学会珍惜感恩,万不能因此持宠生骄,惹人生厌。当然了,也不能因为有人对你好,就巴巴地把心掏给他,得先搞清楚那好是真情还是假意......”
孙清扬倚在母亲膝下,聆听着她絮絮叨叨和自己讲一些经验道理。
和母亲相处的时时刻刻,对她而言,都弥足珍贵。
母亲董氏走后多日,孙清扬的脑海里都时常浮现出她当时的模样,所说的点点滴滴。
一入宫门深似海,下一次母女再见,还不知是何时,还有父亲,兄弟,小妹,已经多年未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即使乐观如孙清扬,想到这些,也愁肠百结。
但一想到母亲所说,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她决定,还是开心地找些事做。
只是,还没等到她想好做什么有趣的事开怀时,麻烦就找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