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问清详由,就听到明惠郡主说:“既然你的丫头做错了事,不让罚,那就由你这个主子代她受过吧。”说着扬起了手,就要朝沐灵珂的脸上扇下去。
一个人拦住她,抓住了她的手。明惠一瞧,却是比她矮个头顶的孙清扬,站在她的面前。
明惠郡主轻蔑地说:“你算那根葱蒜,竟然敢拦我,松开,松开——”用力抽手,却抽不出来。
孙清扬平日练些母亲所教的强身健体之术,自然比娇滴滴的明惠郡主力气要大。
“郡主,您可知道这一掌打下去,就是宫里的娘娘不罚你,回去赵王妃也会罚您?”见明惠郡主似听了进去,确定她不会再突然动手后,孙清扬才松开,又欠身给她和清惠郡主见礼。
孙清扬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表情也是恳切关心,但她的话,明惠郡主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在偏帮沐灵珂,不过,孙清扬欠身施礼十分恭谨的样子又令她心里舒坦了些,喝斥的声音就轻了许多,“你胡说些什么,明明是她的丫鬟冲撞了我,怎么倒是我被罚?”
“郡主这一掌,原是要打在她脸上的吧?”因为刚才立在一旁,所以明惠郡主那一掌的角度,孙清扬看得仔细分明。
明惠郡主愣了愣,“是又如何?”
“打人不打脸,别说是沐小姨,就是再低贱宫女丫鬟们做错事,或杖打或罚,或罚跪或充杂役,都不能打脸的,且不说沐小姨的辈份比咱们都要高,只有她打咱们的份,就是这一条,让娘娘们知道了,对郡主您也不利啊!您是千金之躯,丫鬟们冲撞了您,自可去告诉这宫的主位丽妃娘娘,何必和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若真是那丫鬟的错,就是沐小姨也护不住她的!”
孙清扬说得语重心长,听起来字字句句都是为明惠郡主着想,明惠将信将疑,打小起,她就横着走惯了,由来只是骄纵任性,虽然也有人教规矩,学礼仪,但这样细小的事情,可没人告诉她,平日里谁冲撞了她,早就有跟前的人叉了出去,那用她动手,今个要不是沐灵珂护着,处置藿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根本不需要她动手。
别人不敢动沐灵珂,她只好自己动手,这下子听了孙清扬的话,有些拿不定主意,警惕地看着孙清扬,像是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骗自己。
而孙清扬却因近日入宫频频,瑜宁姑姑已将宫里的忌讳、规矩给她恶补过,连带着赵瑶影和秦雪怡都一并学习,就怕她们万一不晓事,犯了那条害了性命,所以这样说并非信口开河,自是十分笃定地任由明惠郡主打量。
一旁的沐灵珂却听出味来,自打姐姐沐灵玥被封为赵王妃,孙清扬也称过她沐小姨,但那只是在别人面前或打趣她的时候,平日里,背着人仍叫她沐妹妹,这会儿特意这样称呼自己,显然别有用心,于是不再说话,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孙清扬。
跪在地下的藿香见那一掌没有落下来,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要是小姐替她挨了那一掌,她拼死也要护主,非得把明惠郡主的脸抓花不可。
要到那一步,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随后跟来的赵瑶影上前给两位郡主施礼后笑道:“孙妹妹说得没错,我也听宫里的姑姑讲过呢,郡主这一掌下去,看似出了气,其实倒称了别人的心。”
秦雪怡施过礼后,也帮腔道:“这怎么说都是在丽妃娘娘的宫里,郡主打了人还是小事,可别扫了娘娘的面子。”
明惠就更不好再下手,一双眼睛朝她堂姐清惠,以及旁边的何嘉瑜她们看去,这几个平日里也都是对这些事不上心的,毕竟她们的年纪,还不够在府里主持中馈,如何知道处罚下人们的明细条例?只道是对奴才们或打或卖都随主子意,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顾着奴才们脸面的规矩,一时间也都有些将信将疑。
只有袁瑗薇犹豫半晌说道:“她们这样一说,我好像是听过有这么档事。”
但就这么罢手,明惠到底不心甘,她微扬下颌,对着孙清扬不屑地一笑:“她们几个都不知道,有一个还是好像听说,你听谁说的?难不成我们这些个,倒不如你这个小门小户的懂规矩了?不管你今个来是为我好,还是抱打不平,但这事由你可搞清楚了?还有那两个帮着你一起说话的,是你的好姐妹吧?我听说她们一个姨姨是侍婢出身,一个姑姑是庶出,又从哪里能学来什么好的规矩?若是我听你们这些人说规矩,岂不成了笑话。”顿了顿,又学着赵瑶影的口气,“孙妹妹说得没错。哼,还真是姐妹情深呢。”
她这一说,清惠郡主伙同袁氏姐妹就吃吃哄笑起来,倒是何嘉瑜同情地看着孙清扬她们,一脸想劝明惠郡主又不敢劝地表情。
虽然在府中,姨姨赵承徵因为自己是侍婢,生了小郡主后才飞上枝头,得了个承徵的位份,颇多忌讳,但赵瑶影平日心性宽和,加上她在家中是嫡女出身,自小也是被家人宠爱长大的,所以听到明惠郡主的话语,尽管生气,却仍然保持着平静,沉默不语。
秦雪怡和表姑王良媛虽然说不上感情深厚,而且前段时间才因不肯呆在宫里,要回家去被表姑骂了一顿,但和王良媛一样,她最是护短,容不得人家说家人半点不是,听到明惠群主这样的嘲笑,气得满脸涨红,顾不得明惠身份尊崇,握紧拳头就要冲上去,却被赵瑶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低声阻止:“不要冲动,这里不比家中,小心惹事。”
秦雪怡本是强鼓着一口气,心里到底还是知道害怕,被赵瑶影这样一拦,心不甘情不愿地忍住,却仍然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孙清扬却一脸笑容看着明惠郡主,像是对她辱骂自己全不在意,“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也知道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的规矩,谨守平日夫子所教,与人为善,明惠郡主您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自然更知道仪德,要是您一谓由着自己的性子,和我们怄气一般见识,岂不失了皇家风范?有什么事,和丽妃娘娘去说,何必在这儿和一个小丫鬟置气呢!”
说完,轻叹了一声,像是惋惜,又像是怜悯。
她这一声轻叹,和话里看似自谦自贬,实则嘲笑明惠郡主失仪,比她们都不懂规矩意思,气得平日被骄纵坏的明惠郡主两眼冒火,盯着孙清扬咬牙切齿,若不是方才被孙清扬抓过的手还在疼,她真想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而一旁没怎么说过话的清惠郡主却开了口。
清惠郡主平日里性子孤傲,本来是不屑于这些口舌之争的,但自从汉王府里两个还未成年的哥哥仓促行了冠礼,她就明白,汉王府的荣辱兴衰,自己也有一份责任,而太子,太子府就是父王,汉王府直达九重天的绊脚石。
所以,太子府的人,就是她汉王府的仇敌,与太子府为恶的赵王府,不喜欢太子府里孙清扬的明惠,就是她的盟友。
何况,明惠还是她的堂妹。论理论亲,她都应该帮着明惠。
看到明惠怒气冲冲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的样子,她走了过去,站在明惠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表明要和她同仇敌忾。
“姐姐妹妹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在这宫里,轮不到你们教训明惠,我们这些天潢贵胄,纵有不是,自然有皇爷爷,各位娘娘们管着,轮不到你们多嘴,既然说不能打脸,那好,就把那冲撞明惠的丫鬟,拉下去赐‘一丈红’吧。”
清惠郡主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在场众人神色俱惊。
再不清楚细枝末叶的规矩,她们也听过这“一丈红”,这种宫里用来惩罚犯错妃嫔宫人的刑罚,极其恐怖,清惠郡主此话,意味着藿香不仅仅会被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臀部以下部位,而且是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
这“一丈红”打下去,到最后只见鲜红一片,不知生死。
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的清惠郡主,如此心狠手辣,只是会训斥骂人,打脸掌嘴的明惠郡主和她相比,简直可称菩萨。
孙清扬却抬起头来,笑得更为欢畅,只有仍熟悉她的赵瑶影和秦雪怡才知道,她已经动了怒气。
“不知清惠郡主您为几品?”连她的声音,也越发婉转悠扬,说不出的好听,说不出的狎昵。
好像她和清惠郡主过于熟悉、亲近,才生出了这份亲昵、不庄重。
她这种态度,令清惠有些疑惑。
成年郡主,受封之后,是正二品,清惠和明惠因为未成年,没有及笄,还没有封号,只是从二品。
不等清惠郡主回答,明惠就得意洋洋地抢着回答,“从二品,比你父亲那九品芝麻小官可大多了。”
“噢,原来是从二品啊,那清惠郡主您可赐不成她‘一丈红’了。”孙清扬话音中充满了惋惜,“我可听说,因为‘一丈红’是种非常残忍的刑法,轻则断腿致残,重则要人性命,所以太祖爷明旨,只有皇上、太后、皇后以及正二品以上妃子、太子妃才能动用此刑罚,从二品啊,可没权动用。”
这昔话,给了清惠一个漂亮的回击。
一时间,清惠和明惠几个脸上红了又白,神色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