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破空之声响起,一阵凉风刮过耳际,一支弩箭从朱瞻基的背后直直射进向他扑来的猛虎,那猛虎的眼睛中了一箭,鲜血流下来瞬间糊住了脸,看不清,又痛又惊,猛虎的扑势更猛。
咻——破空之声再次响起,又一支弩箭射中了猛虎的另一只眼睛,血流如注,两目失明的猛虎痛地在地上打滚,朱瞻基翻起身,一剑穿心,结果了那猛虎的性命。
再看那救他性命的人,竟是一个身着锦裙筒靴蒙古妆扮的美丽少女。
“你这个汉人,怎么跑到我们的地方来了?是不是那边的奸细?”少女颦眉,弯弓搭箭,对着朱瞻基的心口。
说得竟然是一口流利汉语。
元朝统治后,蒙古的贵族,或者有权势的人家,都有穿汉服、说汉语的习惯,常和汉人来往,做生意的人,也懂一些汉语,但像这样说得极流利的,却不多见。
朱瞻基像是没看见她手中的箭一般,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是山那边的猎户,追着猛虎误闯此地。”
“胡说,你的衣物明明不是猎户,还有你手中的剑,根本就不是平常人所有,快说,你究竟是谁?”
见瞒不过去,朱瞻基轻叹,“姑娘说的是,我的确不是猎户,我是——”声音低不可闻。
那少女仔细倾听,手中的箭微微偏了方向,朱瞻基不退反进,一个闪身冲向前,将少女手中的箭抓在手中,又错身从背后揽着她,手中的剑刃抵着她的脖颈,“得罪了。”
那少女想是没有料到朱瞻基身手如此之快,竟然能够在自己的利箭瞄准之下,反将自己挟持,又惊又怒,“放开我,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你不放开我,我叫哥哥杀了你。”
“在下朱瞻基,谢姑娘救命之恩,如果姑娘不喊不叫,我就放开你。”
少女点了点头,朱瞻基松开了手。少女却反手,抓住朱瞻基的手腕,用蒙古人摔跤的姿势,意图将他摔在地上。
朱瞻基手中有剑,但他并不想伤着少女,毕竟刚才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为了不让剑刺在少女的身上,他左闪右避,十分辛苦。
“咯咯——”少女突然住手,站在那儿娇笑起来,明媚灿烂地如同格桑花。
“你的心肠蛮好的嘛,你姓朱,你是大明皇帝的什么人?”
见朱瞻基不开口,她又说:“我是阿鲁台的妹妹,奥云塔娜。”
奥云塔娜,意思是珍珠般美丽聪智,洪武年间捕鱼儿海一战中和阿鲁台的兄长一道被明军俘虏,永乐八年五月,永乐帝远征漠北时,征服了阿鲁台,并将其兄长和妹妹送返,阿鲁台对此十分感激。
难怪她的汉语会说的这么流利,在大明当俘虏期间,奥云塔娜和其兄长极受礼遇,日常用度比一般官宦家庭的公子小姐还要好些。
这也是阿鲁台在斡难河之战后,能够敬服永乐帝的原因之一。
朱瞻基知道这件事,听了之后收起剑,“那是我皇爷爷。”
奥云塔娜又惊又喜,“啊,你就是他们在找的那个皇长孙?可找着你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们都快把这片翻了个。”
皇长孙因麾下军马冲杀太猛,以至于失陷虏中音讯全无,而永乐帝亦因为忧心长孙率兵掩杀,短短数天攻城掠地,已经打败鞑子大军,双方正在和谈,而之前的手下败将阿鲁台,是这次和谈的蒙古使臣,于公于私,都要帮着搜寻朱瞻基。
朱瞻基“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表情来,他虽然不到十四岁,却自幼老成持重,像个小大人似的颇有城府,此时听了奥云塔娜的话,也是半信半疑,面上虽然不显,心里仍然戒备。
“可惜,你那两条狗,都活不成了。”奥云塔娜也收起了弓箭,准备带着朱瞻基出山。
朱瞻基不说话,赛虎和赛狼和他一起嬉戏,一起长大,而今,他已经长成少年,它们却为了救自己,躺在了这苦寒的漠北之地。
他默默用剑挖了个墓坑,把两只爱犬放进去。
奥云塔娜想帮忙,被朱瞻基冷利的眼神看得退后三尺,站在一边看着他一捧捧的挖泥土,挖出四四方方的一块墓地,将两只狗抱着放进去,许久,才撒上泥土掩埋。
朱瞻基什么也不说,但奥云塔娜却从他的背影看到了悲怆,这个英俊的少年,像保罗尔(水晶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那日苏(松)麦拉斯(柏)一样挺拔的身姿,如同阿日斯兰(雄狮)一般威猛,却有着宝勒根苏勒(锦貂尾)一样柔软的心。
奥云塔娜喜欢他。
同随后找来的侍从们一起将朱瞻基送回明军大帐,回到自家营地,奥云塔娜给哥哥阿鲁台讲了事情的经过,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哥哥,“奥云塔娜喜欢他。”
尽管蒙古人表达自己的感情,都不会伪饰或绕弯子,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但听见奥云塔娜直通通地说出这句话,阿鲁台还是吃了一惊,“蒙汉通婚先前不是没有过,可奥云塔娜你不过只见了他一面,他可不是杂居在我们蒙古的汉人,那是大明朝的皇长孙,将来要当皇太子,皇帝的,你要是嫁了他,就再不能回蒙古来了。你不是说,那些离开家乡日子里,时时刻刻都在想我们的草原,雄鹰,奶茶吗?”
奥云塔娜咬着嘴唇,想了想,苦恼地说:“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你再想想吧,如果他们准备回去之前,你还没有改变主意,我就去和大明的皇帝讲。”阿鲁台很疼这个妹妹,一直为她小小年纪就在捕鱼儿海一战中被俘做人质内疚不已,所以从她被送回来,事事都依着她,试图弥补自己这些年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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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里,永乐帝、朱瞻基还有这次远征蒙古的将军,将领们会同蒙古的大汗本雅失里、太师阿鲁台,以及众多蒙古将领,在几案后盘膝而坐,大坛的烈酒已经抬了上来,几案上摆满了各种肉食。
和谈成功,这是欢庆的宴席。
安远侯柳升拍开一坛烈酒的泥封,嗅了下味道,“好酒,竟然是辽东的烧刀子,来来来,大家满上!”说着提起酒坛子,先给永乐帝斟了一碗。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已经把酒验过。
在这次远征中,柳升作为副帅,第一次随驾北征,也正是他统领指挥神机营为前锋,火器炮发威震数十里,每次射击,致敌死伤一片,才能够这么快取得战争的胜利。
酒刚满上,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抬进了大帐,外表金黄油亮,肉皮焦黄发脆,内里绵软鲜嫩,香气扑鼻而来。
两个蒙古妇人将木架上的烤全羊用锋利的小刀切割,片刻之间,热气腾腾、肥嫩鲜香的烤羊肉就盛在一个个盘子里,端到了案几。
阿鲁台给他们示范将羊肉蘸蘸小碟里的盐巴,用手直接送进嘴里。
没有任何佐料,只是羊肉本来的味道,蘸着盐巴,却闻不到腥膻的味道,鲜嫩肥美,入口即化。朱瞻基连连吃了好几块。
他正准备伸手再端起面前的酒喝,却有只手伸出来挡着了他,朱瞻基抬头一看,“奥云塔娜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奥云塔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带着笑又爱娇地样子:“你还没有看我跳舞呢,不许喝醉了。”
阿鲁台向永乐帝解释:“我这个妹妹,被惯坏了,先前......也没人教她规矩,皇上莫怪。”
永乐帝开怀一笑,“这就是救了瞻儿的那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又有本事,阿鲁台,你有个好妹妹。”
朱瞻基虽然不耐烦奥云塔娜总在他身边绕,却也没再喝酒,毕竟,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她说要看跳舞,就看跳舞吧。
酒酣宴罢,帐外燃起了阵阵篝火,堆垒成垛的木柴在中间熊熊燃烧,四面放着矮几,矮几后面铺着毡毯,永乐帝和明军将领们坐在毯上观看,悠扬的马头琴和蒙古长调一唱一和,高亢悠远、舒缓自由,姑娘和小伙子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歌声中,草原的骏马、骆驼、牛羊、蓝天、白云、山川、河流如同长长画卷,在满天的星辰下,在耀眼的火光里,跳跃的人影中,远的近的、明的暗的,排山倒海而来。
无垠的黑暗中,有狼的嗥叫隐隐随风传来,置身其间,只觉天地广阔,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豪气顿生。
马头琴里,奥云塔娜低声用汉语翻唱:赶上我们矫健的马群哟,迎着阳光走向远方,日伦花随风吐露着芳香,多么美丽我的家乡,清清的河水明又亮哟,像条银带飘向远方,心中怀念着我的达古拉哟,她的情谊比流水还长,雪白的羊群在滚动哟,像那浮云环抱着山梁,草原上勤劳的姑娘哟,没有一个比她还强......
火光中,奥云塔娜如鹞子投林,和姑娘们一起跳起舞来,她舞如雪花飞旋,回裾转袖若有神,白草胡沙寒飒飒。
身影矫健处偏有婀娜,妩媚时带着刚劲,将在座的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舞到了朱瞻基的面前,向他伸出手,做出手势请他一起跳舞。
周围的蒙古士兵们,发出阵阵吼声,笑声如同箭弩破空,欢欣鼓舞。
奥云塔娜的明眸看着朱瞻基,偏了偏头,像是在问他:你跳还是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