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天色已黑。
言诚静坐牢中,闭目养神。
疾风图已然大成,疾风念已然掌握于心,便不需要不断练习。
至少现今,他亦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让他人警觉。
依时间推算,商队应该已经出了城。
依时间推算,城守必然已经与守城将军通了气。
陈月儿会否仍在城守府中?
事不能两全齐美,考虑到整个商队的安全,便只能行险等待。
“凶手”只自己一人,此时又已经收监,想来两位大人便不会太在意。
守城将军断不会是凡人,境界亦不会低。因此,必然有能镇压一方的自信,当不会因为出了这一点小差错,便心急行险。
所以言诚觉得,自己还等得起。
此时有脚步声响,渐到近前。言诚睁眼,看到一位长衫文官。
文官打量言诚,目光中有疑惑之意。他望向身边狱卒,狱卒点头:“便是此人。”
“少年。”文官点头,转向言诚。“看你文质彬彬,不想竟有那样的身手。如此本领,为何不报效国家?”
“除却贼人,不也是报效?”言诚反问。
“只是如何能证明那是贼人?”文官皱眉,“要知道,那丁宇胡同宅中,确有死尸,而并无什么被拐少女。”
言诚不语。
“整件事对你不利。”文官说。“真上了公堂,怕没你的好处。”
“阁下有何指教?”言诚问。
“你这样的身手,正当为国效力才是。”文官说。“你若愿意刺面充军,城守与守将大人均可保你在军中一路高升。将来若修炼有成,变成一城守将,也并非没有可能。”
“多谢赐教。”言诚诚恳地起身拱手为礼。
文官见言诚如此好说话,不由露出笑容:“年纪轻轻,有此身手,又识大体,知道顺势而为,有前途。”
“只是仅有您的承诺,在下仍有担忧。”言诚说。
“能否让在下面见城守大人?”他问。“若大人亲口许诺,别说刺面,便是全身遍纹罪印,在下亦会顺从。”
“这……”文官皱眉,随后摇头。
“你若真有诚心,那便先刺面认罪。”他说。“到时,自有人带你到军中。”
“不能面见城守大人?”言诚再问。
“不能。”文官摇头。
“少年,莫要得寸进尺。”他继续说道,“能给你这样的机会,实是两位大人抬爱。你一介草民,两位大人却并不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此时应已是戌时了吧?”言诚突然将话头一转。
“已过戌时……”文官随口答道,随后皱眉。“问这做什么?”
“请给我一夜时间考虑。”言诚恭敬一礼,礼数周到,态度诚恳。“刺面,毕竟是终生之事。”
“少年莫要迂腐。”文官劝。“古来有许多军中奇士,亦是出身牢狱之中。面上刺几个字,不打紧。”
“请见谅。”言诚再深施一礼。
这般态度,文官也不虞有他,摇头轻笑而去。
不多时,便有狱卒送来饭食,是两个白面馒头,两盘菜,一荤一素,另外竟然还有一壶酒。
这般待遇,显然是因言诚之前的态度。对方见言诚有投靠之心,自然要花一点代价进一步收买。
言诚微笑,却并不吃。
有了之前在于家的遭遇,对于饮食之事,言诚已然多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便是修行者,亦难分辨出饭菜酒水中是否有毒。虽然他万物生念大成,就算中毒,亦可自医而愈,但终要消耗极多时间与力量。
他将食物倒在牢房角落,以草覆盖。然后自有无牌中取出干粮清水吃喝一番。
亦是吃饱喝足,精神奕奕。
小半时辰后狱卒过来收拾,见杯盘皆空,不虞有他,直接端走。
又等了许久,牢中已然完全寂静,走廊转角处那些人影,也已经不见踪影。
这时言诚站了起来,缓步来到牢门前。
门是铁门,栅是铁栅,便是动念境的修行者全力出击,亦无法将之击破。
但面对这样的门户,言诚却只是笑。
世间许多东西都能挡住我,偏偏是最为坚硬的金铁之物,却永无法挡住我的脚步。
抬手,焚天念动,而控金异术,亦在同时发动起来。
一年多以来,言诚每日做的,便是以这两种不同的力量控制金铁,将之炼化,将之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态。
那牢门虽结实,但无外乎是以锁紧闭。言诚不必破坏整个门的结构,只要将锁炼化,改变形态,便从容地开门而出。
回身将门关上,言诚望向了来时路,身影一动间,疾风念动,他整个人便完全隐于黑色的疾风线条之中,如一道疾风一般掠向远处。
耳边有呼啸之声,眼前景物飞速变化。
但言诚已然在狭小牢房之中熟悉了这种移动,于是在这相比之下宽敞了许多的走廊之中,却是如鱼得水。
平地而起,身在空中便掠出几丈远,身子一斜便可斜踏竖立的墙面疾奔,大地仿佛对自己失去了限制之力,自己就像风一样自由,像风一样轻盈。
这种自由移动的力量,令人尽情欢畅,言诚忍不住想长啸。
但又不能。
他倏然而来,倏然而去,片刻间便掠过了漫长的转折走廊,来到了牢门口。
牢门是木栅门,此时已经被锁上。门外是由狱卒守卫的方厅,丝毫不担心有人会破牢而出的几个狱卒,正聚在一起赌钱作乐。
黑线自远处而来,于近处倏然收拢,显出言诚身形。
他透过木栅门的缝隙看着外面,抬手间,破甲念集于五指之上。他轻握木栅,微微用力,破甲念便透入木中,助他撕下数条木屑。
他挥手,有黑色线条生出空中,席卷木屑飞起。有破甲念依附于木屑上,自木栅门隙缝中飞射而出,次第击中四名狱卒颈侧。
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快速压迫他们颈侧动脉,使他们瞬间脑子混乱,倒地昏迷。
言诚抬手,疾风念起,席卷向木栅门外一名狱卒腰间,掀动官衣,露出钥匙。但可惜疾风念离体后力量终有限,能掀衣,却不能卷走沉重的钥匙。
言诚也只能再以焚天念化了铁锁,开锁而出。
出了大牢,外面大院中依然有岗哨,不过却已经难不住言诚。他身动如风,在这黑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移动,转眼已至门边。
大门厚重,若开,必引人警觉。因此,他的目标并非门,而是门旁打瞌睡的守门狱卒。
手掌自后而来,轻轻掩住对方的口,手臂横过,勒紧对方的颈,言诚身形一动之间,已如风一般掠开,将刚刚惊醒的狱卒掳住,带入了黑暗之中的角落里。
“不要出声,否则唯有一死。”他轻声说。
狱卒惊出一身冷汗。方才移动之间,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觉自己足不沾地,似乎是在飞行。于这夜色中,感应着身后冰冷的声音,却不由得想起黑夜之中种种惊人的传说。
他哆嗦着点头,心里念着诸天神佛之名,祈求他们保佑。
“城主府在何方?”身后声音响。
狱卒头皮发麻,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带我去。”声音响,接着,狱卒便感觉到周围风动如啸,身子倏然间离地而起,已在半空之中,吓得他一闭眼。
他只觉身子似被一团疾风裹住,飘忽不定。等定了下来,再睁眼,却见人已经在大牢院墙之外,街巷之中。
“为我指路,若不欺瞒坏我的事,我会让你安然回家。”言诚轻声说。
狱卒狂点头,伸手指明方向。
言诚望向那方,只见街道曲折,道路迂回。他微微一笑,看着这空旷街道,寂静夜空,突然间运足了疾风念的力量,身子半空而起,掠向远方。
前方有墙,那又如何?
足尖点地而起,人便已凌空,如风一般自空中向前疾掠,到得墙边,脚轻轻一点墙面。
黑线当空飞掠,风力托他而起,升空过墙。
前方有房,他侧身而起,足踩身边高墙斜面疾奔向上,一跃便到了房顶。
奔行于檐上,脚下虚点瓦片,如风过草原,只吹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声响。
狱卒几乎被吓昏过去,一门心思坚定认为自己就是遇上了牢中怨鬼。
于是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鬼爷呀鬼爷,咱不过是个小小狱卒,看门的角色,可没行过歹事。冤有头债有主,您该找谁找谁,可别找我!
他一路伸指指点,体会着乘风而行,飞掠于屋宇高墙之间的“快感”,心中惊恐,全身冰冷,只盼早些到达。
终于,是到了。
言诚落于府侧某处,隐身于小巷之中。
望着那大府,言诚微微点头:“算你老实,睡一会儿,醒后自己回去。”
说着手掌一动,斩在对方颈侧,狱卒脑袋一歪便昏死过去。
言诚将他放在墙角黑暗处,自己飞掠向前,片刻工夫已然跃过高墙进了城主府之中。
府内寂静,又并不寂静。言诚仔细聆听,避开巡夜者,不片刻间攀到一座小楼之上,居高临下,纵目四望。
内宅之中某院,仍有灯火,其余各处偶有灯光,却不及这里明亮。
言诚纵身而起,身借风力,于空中直落而下,当空滑行,如一只夜中出没的蝙蝠,无声无息。
落到墙边,再掠向远处,不片刻间,人已经到了那一座灯火通明的院。
“好大胆子!”
突然间一声厉喝响,那亮着灯光的大堂之中,突然有一物疾射而出,击破了窗,凌空向着言诚射来。
那物呼啸作声,威力如同炮弹一般,言诚一惊之下全力回避,多亏有疾风念在身,才勉强躲开。
若是换了未领悟此念前的他,此物必定命中。
那物击空,向后而去,一下撞在后方墙上,轰地一响中,竟然将墙而撞出脸盆大的坑来。
闪避之间,言诚勉强看到,那飞射之物却只是一只普通的茶杯。
一只茶杯,便能发出这般力量,言诚自问,自己全力运用破甲念,亦无法做到。
屋内,竟有高手。
此时门开,有人缓步而出,负手而立,气定神闲。
天地念力,随此人步伐而乱,隐约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