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严感觉自己的神智终将错乱。
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虽然那已是事实。
他抬头,望向岳康,发现后者神色肃然,竟然微微皱眉。目光不善。
他从岳康的眼中读到了些什么,然后便看到了希望。
“言诚!”他望向言诚,目光转厉,语气更厉。
“是我。”言诚点头。“有何指教?”
“你并非修行者,却通过了只有修行者才能通过的门。一定是作弊。”景严大声说。
“你放屁!”于器大怒,张口便骂。热血上涌,愤怒压过了对景严气息的恐惧感。
本来站在景严一边的考生们,这次全体沉默。
于沉默之中,隐隐有怒意涌动。
如果言诚作弊,那么我们呢?我们这些依靠言诚的力量才走到出口的考生呢?
是否我们的成绩也算作无效,因此便只能在这里被淘汰?
人人心中有隐约的怒火,但尚不敢发放。
不过一双双眼睛,也隐隐形成压力,集中于景严身上。
那便是恶的怨念,虽然未真正形成强大的念力,但身为修行者,自然能够感知。景严承受着三百余人的怨念,心中自然也无法完全淡定。
“若非作弊,你如何能通过?”景严用厉喝与散发气息,来抵挡那种怨念的压力。
“是啊。”台上有声,是岳康。
他轻轻点头,轻轻发问:“你如何通过?”
“便是这样。”言诚抬头看着岳康,缓缓伸手向前,做了一个前推的动作。
“然后门便开了,我便走了过来。”他说。
“一派胡言!”景严挥袖,“那些门户皆被下了禁制,非以强大念力不能推动。你身为凡人,念力从何而来?必是作弊!”
“那么请问,我是如何作弊的?”言诚转向景严,认真地问。
“是啊!”于器瞪着眼睛跟着起劲。
“我自不知,但一定是作弊!”景严说。
“那就好笑了。”于器冷笑起来,“你无丝毫证据,便信口诬人作弊,这便是存心诽谤恶意中伤,卑鄙至极!”
“是非自有公论!”景严厉喝,手指诸人。“这些修行者尚没有能力开启所有的门,他一介凡人,如何能做到!”
“我们亲眼见到,他做到的。”终于有修行者再忍不住。
“你说什么?”景严目光阴冷,有威胁之意。
那修行者不由战栗,想要后退。
但更多的人却站了出来,纷纷开口。
“便是我们亲眼所见,你想怎样?”
“难道你要诬蔑我们与他串通,一起作弊不成?”
“你又未见到言诚出手,怎么知道他没能力推开那些门户?”
众口铄金,景严虽强,亦无法以言语气势压倒三百修行者,不由面色铁青,望向台上岳康。
那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所有人均不能反驳的权威。
“参考之前,那位大人曾说过,只要能走完这条路到达出口,便是合格。”云襄儿这时指着台上的文书开口。“言诚走完了这条路,到达了出口。那么,他便是合格。”
“不错,就是如此!”
许多考生跟着叫了起来。
他们必须叫。他们必须支持言诚。
因为如果不叫,如果不支持言诚,他们就可能会如秋日落叶一般,被扫帚轻轻扫地出门,再无任何希望可言。
法不责众,何况众人根本没有辱及岳康,只是在陈述实情,岳康再强,亦不能胡乱出手伤人。
至于其他处罚……
还有比被淘汰出局更重的处罚了吗?既然已经坏到无可再坏,那么又有什么值得惧怕!
景严看着众人,脸色极是难看。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人还围绕在他的身边,试图得到他的青睐,以与他说过一两句话为荣。
但只是一转眼,他们竟然便站到了一个无用废物的身边,为他呐喊助威,为他鸣不平,为他争权利。
你们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岳康始终面无表情,半晌之后才开口。
他一开口,众人便立时静默,没有任何人敢打断他的话。
“不论如何,这一场测试的目的,是考验你们的念力强弱。”岳康说。“没有能一路开启门户的念力,便没有资格进入最后的终试。”
“城主的心血,不应浪费在不值得浪费者身上。”他说。
“我设计数重门户,便是让你们在竞争之中逐渐想通,知道自己与他人相比有多么弱小。最后明白,你们被淘汰其实并不冤枉。”他说。
语气依然平静,但众人却听出隐隐杀意。无人能克制,情不自禁地颤抖。
“言诚。”岳康望向言诚。
“在。”言诚强忍住颤抖之意,拱手施礼。礼数周到,如虔诚学子面见恩师。
“云襄儿说的对,你毕竟走完了这一程。”岳康说。“但事实摆在眼前——你并非修行者。”
“是的。”言诚点头。
“那么我本应直接将你淘汰。”岳康说,“但我念在你一路走来不易,而且文书先前说明不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回到入口处再重走一遍。只要你还能走到这里,我不但承认你的成绩,亦承认在场所有人的成绩。”
众人愕然。
重走一遍?
他们经历过这艰难的一关,因此知道将所有的门户开启,需要怎样的力量。
一重一重的消耗,到了最后,念力几乎被消耗一空,面对那沉重门户,再无能为力。
若要他们再去经历一次,他们绝不敢。
可那一句“承认所有人的成绩”,却令他们心动。他们望向言诚,眼中满是期盼之意。
他们希望言诚点头,而且希望他能顺利地走完这一程。
“这不公平!”于器争辩。“他已经完成了考验,凭什么要重走?”
“也好。”岳康点头。“那么便算言诚合格,而你们其余众人,因为是借他之力通过门户,所以全体淘汰。”
“你别太过分了!”于器大怒,忍不住吼出声来。“就算你是主考官,也不能不讲理吧?你这样做明显就是偏袒景严!大人,您莫不是收了龙泉谷什么好处吧?”
龙泉谷铸造的念器,天下闻名。名士强者,无不以能得一件龙泉谷念器为荣。
而且,那并不只是荣耀那么简单。
强大的念器,便是保命致胜的法宝。便是自己的第二生命。便是自己战胜更强者的保证。
有谁不觊觎?
岳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怜悯。
“可惜,如此年纪,真是可惜。”他摇头,“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公然出言污蔑银光城官员收受贿赂,这已经触犯了自由法。”
于器色变,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鲁莽,却闯了大祸。
这里是银光城。
这里是中央巡防所。
这里是岳康的地盘。
在岳康的地盘如此肆无忌惮地招惹岳康,那便是找死。
他想起了初试那天,那个被岳康一剑击杀的倒霉蛋,那个死状怪异可怖的修行者。
他的汗毛竖了起来,身子剧烈地颤抖。他脸色铁青,耳朵轰鸣。
他知道自己离死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而且,因为我是被你诬蔑者,因为有权力向你发起挑战。”岳康看着他说。
“文书。”他看了一眼身旁人。
“是!”身旁的文书垂首应命,开始从怀中取纸笔。
于器感觉天旋地转,已然无法站住,几乎立时就要跌倒。
云襄儿向前一步,轻轻扶住了他,使他不至于摔在地上。
“慢。”言诚向前一步,对着二楼台上的岳康拱手施礼,躬身下拜。
“他说的是‘莫不是’。”他认真地说。“而且他用的是问句。”
“那又如何?”景严厉喝,“你这书呆子这时吊书袋又有何意义?他便是辱及了岳大人,便该当受罚!便该死!”
他已然全无风度。
他也不需要风度。
他本来已经几乎得到了岳康的肯定,转眼就要成为战国的弟子。
可这该死的言诚,却偏偏生出这样的事来。
他恨不能将之生吞活剥,就地杀死。
还要什么风度!
反正所有人都已经成了言诚的人,都已经站到了那废物的一边。那么,他也便不用再装出高雅从容淡然模样了吧。
“用问句,便说明他只是心存猜想,而不是直接指证。”言诚语气平静而诚恳,耐心地解释。“当事出有异,任何人都有权怀疑主掌权力者。最多,这只能算是不敬,但却不能算是污辱。”
“那么,你莫不是作了弊?”岳康这时开口。
“我这也是问句,也只是猜测。”他说。
“因为是猜测,所以谈不上什么不公平,也谈不上什么偏袒。”他说。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问。
“正是。”言诚点头。
众人这时才完全听懂。
岳康可以猜测,那么于器就也可以猜测;岳康的猜测不是打压与偏袒,那么于器的猜测便不是污辱。
岳康明白,言诚明白。
岳康如此说,只是暗示言诚,若他肯重走一遍试练之路,用以打消别人的猜测,那么他便可以不计较于器的猜测。
而言诚的意思,其实是答应岳康重走一遍试练之路,以换取于器平安无事。
言诚是为了朋友,决定承受这不公,决定重新开启所有的门户。
于是岳康点头:“很好。”
然后他跳了下来,飘然着地,无声如初冬雪落。
“带他到前厅去。”他对文书说。
然后缓步向前,走过漫长的通道。
“难道他要亲自布置禁制?”有人惊呼出声。
云襄儿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