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很快追上了言诚。
“你这礼物实在有点……”他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言诚笑:“这对我来说确实并无什么用处,用来送人情却是不错。您就收下吧。”
“你中午没吃饭,前面有家小店,我请你。”商人说。
“好呀。”言诚点头,并不虚伪推辞。
两人进了店,商人要了一个临窗的包间,点了一桌子的菜。
“有些浪费啊。”言诚摇头。
“你最后这一手真漂亮。”商人说,“既能让那掌柜不忘惩罚,又宽恕了他。只是我不能明白。这掌柜如此可恶,盗你财物,又诬你讹诈,你怎么却不报官,又宽恕于他?”
“我并没有宽恕他。”言诚再摇头。
“我确实不会在此久留,日后会不会再来此城都说不准。”他说。“因此就算拿到这一纸文书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可能真惩罚到他。”
“所以我才将它送给您。您对这个城很熟悉,因此我断定您必定常来这里。”他说,“因此这文书对您来说便有用处。而且因您常来,所以掌柜便要常常免费招待,因此就会常记这个教训。”
“说得好像你多奸诈似的。”商人笑,“其实你还是宽恕了他。换成我,有人如此对我,我必报官让他坐苦牢。”
“何必呢?”言诚说,“他只是对姜白人有恨意罢了。”
“哦?”商人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在茶馆中您只顾着听书了。我却在打听城里的事。”言诚笑了。“我听说掌柜年轻时当过兵,与姜白人打过仗。我那日交押金用的是姜白钱,或许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将我安置在那样的客房里,又盗我物,想来只是发泄。他或许以为我是姜白人吧。”
“但是……”商人仍想说什么。
“他非真恶人。”言诚说,“又未害我性命。我何必取他性命?”
“你这少年,果非常人。”商人赞叹。
接着忍不住好奇地问:“你那竹蜻蜓和怪车,可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嗯。”言诚应了一声,不想就此事多谈。
说谎毕竟不是好事,有心理负担,但有些事却绝不能讲实话。
总不能告诉对方,这其实是我梦中梦到的吧?
商人久经江湖,自然知道少年的意思,于是便不追问,只是问起赌约之事。
“你怎么知道,最后这日必有人会来买你的车?”他问,“你又怎么知道,那人一定会一下买走十辆?”
言诚笑了。
“这便是茶馆中的功夫了。”他说。
“这些车子若卖给普通人家,绝卖不出这个价钱,因此只能从大富之家身上打主意。城内富户不少,都出得起这个钱,但逐一上门推销,未必能得见家中小少爷们,人家也未必真动心。”他说。
“城内刘老爷老来得子,五十岁年纪才得了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在家里待之如同供养皇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他说。
“因此,那位小少爷如果看上了这车子,刘老爷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那人来买车不惜两千钱,便不会吝惜两万钱。”他说。
“他去,是因为做不得主;他回,是因为小少爷闹。他之所以过午才回,是因为私塾午时散学。小少爷散了学见不到车子,自然要闹他爹。他爹自然才会不惜万金。”他说。
“便是这样。”他笑。
“可是……”商人仍是不解。
“你之前只是将一辆车赠给了个叫刘明的小子啊?”他问。“这和刘老爷家的少爷非要买你的车又有何关系?”
“刘老爷有房远亲,早年间来投他,他并未善待,还常嘲讽。后来远亲经营有道,也成了城中大户,对过去之事始终耿耿于怀,所以两家表面关系虽好,实际私下常暗斗。那远亲但凡有事超过刘家,必定炫耀张扬,是为反嘲刘老爷。”言诚解释。
“刘明父亲是那家远亲的家丁,刘明与那远亲家小少爷关系极好,常在一起玩。”他说,“想来我赠车当天夜里,那家小少爷就见到了这辆车子。刘明父母必定将此车转送给远亲家小少爷。”
“然后,远亲家的小少爷必会向刘老爷家的小少爷炫耀。刘老爷家的小少爷一来出于爱玩,二来出于好胜,才必会非要此车不可。”他说。
“便是这样。”他笑。
商人看着言诚,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才!”许久之后,一声赞叹。
这已经不仅是行商的天才了。那么是什么天才?商人不知如何形容,因为这样的人物已经超出了他所知的世界。
所以他犹豫起来:要不要谈收他为徒的事?
这样的人物,我以他为师尚且还嫌自己愚钝!如何敢让他以为我师?
但心里终究念着,觉得少年不经商实是可惜,于是试探问:“小哥将来有何打算?”
“我要到银光城去。”言诚说。
“无疆净土?”商人眼里放光。
“正是。”言诚点头。“听说城主要招学生,所以我想去试一试。”
商人震惊,但随即点头:“不错不错,你这样的人物,原应该有那样的人物去教!只是……”
他真诚地说:“那并不是容易的事啊!”
“请先生赐教。”言诚认真地请教。
“小哥年纪不大,似是来自山野,不知对无疆净土和银光城知道多少?”商人问。
言诚摇头,不好意思地一笑:“一无所知。只是听人说起,银光城城主精通金铁之艺。我想和他学手艺。”
商人怔了半天,才苦笑起来。
“小哥,你还真是对无疆净土一无所知啊。”他感叹。
“银光城大概建于十一年前,此前,那片土地本是赤辛东南赤贫边区。”他说,“而银光城主战国大人建立此城之后,这一片土地便成了他的世界。”
战国?言诚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生出神往之情。
真是好名字,何等霸气。
“那么赤辛王便眼看着有人分裂他的土地?”言诚问。
“当然不会。”商人摇头。“是有过一场大战。但最后赤辛军神和念馆馆主齐至,亦未能在战国手中讨到便宜。”
“那两人很厉害?”言诚问。
商人无语。然后知少年果然不知天下事。
于是他耐心地解释:“天下虽大,但强者有限。顶尖者有四人,世称四君子。据说他们已达极高的境界,一念动,千里之外便可取人首级;其次便是十馆主和八大军神。念术通行天下,各国均在念宗支持下建有念馆,十馆主便是中原十国的十位念馆之主。八大军神,则与他们实力相当,一人之力可抵万军,仅在四君子之下。”
言诚悠然神往,想象着那些强者的风采,心中无比羡慕。
若我有一日能达到他们的境界,那么一切便都可实现吧。
但想想战国,不由更是心动。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国,独对一馆主、一军神,非但不倒,竟然还自赤辛手中抢得一片土地!
何等勇武!何等威风!
“战国,战国,一人之力,可战一国。”商人也露出神往之色,喃喃自语,心中满是对英雄的仰慕之情。
“只是武力强悍也就罢了,并不足为世人敬仰。”许久后他接着说。“但他建立银光城后,便在自己那一片天地中推行自己的自由之法。在那里没有人奴役别人,修行者都在银光城的领导之下维护银光城的自由之法。人们自由交易,自由生活,修行者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因此天下万众无不向往,才被称为‘无疆净土’。”
“净土有疆,但自由之心无疆……”言诚忍不住点头而语。
“所以银光城主断不是一个什么手艺人。”商人苦笑一声,“那实是天下有数的大修行者。你若真只是想学手艺,应当到龙泉谷去。”
“那又是什么地方?”言诚问。
“念器之乡。”商人说。
“武师强,若有兵刃在手,便更强;念师强,若有强大念器在手,亦更强。”商人说。“龙泉谷便是天下最有名的念器圣地,千年来一直站在念器铸造业的巅峰。中原十国,无不对其礼敬有加。”
“你若要学手艺,实当到那里去啊!”商人说。
言诚目露神往之色。
但终未心猿意马,改变初衷。
“多谢您不厌其烦告诉我这些。”言诚施礼,“但我还是要到银光城去。”
因为,那是那个神秘的客人为他指的路,也是他最初离开罪谷的原因。他知道人生路有千条,哪条对,哪条错,不走过便无从分辨。
若刚一开始,便举棋不定,看到更平坦的路便想着跳到那一条路上去试试,那么这一生都可能徘徊于千条路上。
不达终点。
商人也不以为意,一笑:“若真能成为战国的弟子,那也是好的。就算不成,依你的才华也必能在银光城中找到好的位置。”
然后他起身,捧着那张文书向着言诚一礼。
“多谢。”他说。
“不必客气。”言诚起身,认真回礼。
两人重新坐下,开始闲聊,开始吃喝。随后,两人在店前分手。
目送少年远去,商人有种感觉。
这将是自己人生中一件大事。
也许是足以令自己后半生为之骄傲的大事。
看着少年的背影,他有种感觉。
此子将来,必将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