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无道理?”言诚问。
“不,正是因为太有道理。”灵心答。
“恢复古礼,是我一生追求,你几句话便将我一生所救贬得一钱不值,我如何不恼?”她问。
“这却是我的错。”言诚诚恳道歉。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为我的行为与态度道歉。”他补充,“我的道理却是没有错的。”
“恢复古礼,错了吗?”灵心心神一阵恍惚。
“人多以为古时好。”言诚说。“我曾听到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灵心不语深思。
半晌后,才开口:“这话,是何人所说?”
“仙人。”言诚说。
“大先生?”灵心愕然,“言大哥见过大先生?”
“不……”言诚擦了把汗,“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灵心看着言诚,半晌无语。
“那么说来,这话便是你自己说的吧?”她问。
“是师尊说的。”言诚实话实说。
“战国大人,果非凡人。”灵心点头。“这话,却道尽了如今天下。”
“其实每一代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叹。”言诚说。“每个活在当下者,均会觉得现在好于过去,因为现在人们拥有的许多,都是古远先民不能享受到的。而每人又觉得现在不如过去,因为不论何时,不论人类的世界发展成怎样,都会有许多不如意。世间无完美之人,人之居处,亦无完美世界。”
灵心再度沉思。
“未来不可知,于是恐惧;现今不如意,如是悲观。”言诚继续说,“惟古远旧时,有传说流传,有诸多美好流传,因此便觉得过去的人朴实无华,过去的世界纯粹美丽。其实,只不过是距离感产生美罢了。”
灵心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千百年后,亦当有人赞颂我们的时代。”言诚说。“在他们眼中,我们的时代,便是美好的古远。”
“我懂了。”灵心微笑。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不敢。”言诚拱手。“这里虽有我的见解,但亦是师尊教导产生。”
“许多事,我还要再想,才能通。”灵心说。“要我一下放弃半生所求,很难。”
“你不过才十六岁,怎么就说半生?”言诚笑。“这口气太大了些。”
灵心亦笑:“是哦,我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在寻常人家,还算是孩子吧。”言诚说。
“可惜我未生在寻常人家。”灵心淡淡地笑,笑容之中,似有苦涩。
言诚不语,笑容渐收。
他知,那苦涩之中,必有无数辛苦,必有无数日里孤单,夜里寂寞。
灵心亦不再说什么。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反正顺路,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寻矿吧。暂时将我的理想放在一旁,不理它,也许再拾起时,便能想通许多。”
“坚持代表你有一种力量,但有时暂时放弃,却代表你有一种更强的力量。”言诚说。
“听你说话,真令人心情愉悦。”灵心情不自禁地说。
“谬赞了。”言诚摇头。
心中,却隐约有那么一丁点的得意。
遥远处,黑暗里,有人微微点头。
“真有你的。先是她,再是她。天下间一共几个这样了得的女子,竟全被你拢到了身边。”
那人脸上冰冷一片,眼中却有笑意。
向北而去,一路谈笑,三人均不寂寞。这日,终到达了栖凤城。
城名栖凤,隐有壮阔之意,但实际却并不算大,是标准的小型城池。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有的尽有。比如城门税吏。
出城,有税;入城,亦有税,名,便为“出入税”。
别处城池亦有此税,但仅向入城者征。而且若是本城居民,比如外出打樵者,捕鱼者,皆免此税。但栖凤城却不同,不论出入,不论是否本城居民,皆收税。
言诚驾车向前,守门吏立时拦住,上下打量。
车厢虽然早毁,但言诚本就是手艺人,自小跟村中杨二叔学木工,投在战国门下这一年间,也全是干手艺活,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早在途中,便已伐木做板,重造了车厢。
只是来不及雕花刻图,未免简陋。
可车厢虽简陋,但车身仍是上好木材,两匹马也神骏,一看便知是大家大户的车马。
守门吏上下打量,只觉这车子奇怪,但也不以为意,问:“外来客?”
“正是。”言诚点头,态度恭敬。
“车内还有什么人?”守门吏问。
“两位女眷。”言诚答。
“依例,要检查一番。”守门吏缓步向前,伸手便要掀帘。
车内玉洁早忍不住,便要发作,但却被深知她脾气的灵心拉住。
“我有伤在身,多一事不若少一事。”她低声说。“言大哥应会处理好。”
言诚自然不愿与这样的小人物计较,当下一笑,已自怀中取了几枚银币出来,递到守门吏手中:“女眷惹病,怕风。还请大人给予方便。”
守门吏一笑,接过银币,点了点头。
“好。”他说,“再将入城税缴了吧。三人一车,五枚银币。”
五枚银币,便是五百铜钱,不是小数目。
言诚不知要在此城中逗留多久,为这点小事发难,并不值得。他本不缺钱,便当花钱买太平,直接递过去了五枚银币。
不想那守门吏见到言诚钱袋之中金光闪闪,立时瞪大了眼睛,眼中贪婪之色流露。
“我说的是每人五枚银币。”他接过那五枚银币后,又指了指言诚钱袋。“三人便是十五枚。这车子入城,却需要十枚银币。”
二十五枚银币,那可是两千五百钱,这可是一笔巨资了。
言诚目视对方,缓缓摇头。
“大人见钱眼开,漫天要价,不知依了哪里的法条?”他认真地问。“据在下所知,中闾诸城,最贵处入城费不过每人二十钱。三人一车便要五百钱,已是太过,如今临时起意,便想多收这许多,大人莫不是穷疯了?”
“大胆!”守门吏眼睛一瞪,立时发起威来。“我栖凤城乃是边塞重镇,肩负守卫国境之责。你小子贼头贼脑,公然与官家作对,我看你定是龙狄野族的探子!来人!”
一声喝,几个配着刀的大兵便跑了过来,一同瞪眼作势,威吓言诚。
“这些家伙,实是过分。”灵心于车中皱眉。
言诚似是听到了这话,微微点头:“你们做得太过分了。”
“小子,胡言乱语,可是要吃官司的。”守门吏冷笑,“兄弟们,将这小子拿下!”
几个大兵立时大步向前,作势欲擒下言诚。
他们并不将这纤弱书生放在眼里,是以连刀亦未拔,便撸胳膊挽袖子走向前来,一个个横眉立目。
其实他们也并不敢真的随便拿人,不过想吓唬言诚,逼其拿出好处来“孝敬”。
似这般事,他们时常干。凡遇到看似有些钱财者,无不被他们这般“打劫”一番。
这,便是他们的生财之道。
言诚不语,只是目光不再温和,脸上也没了先前的恭敬。
“这是你们自讨苦吃。”他认真地对对方说。
“自讨苦吃?”
此时有人沉声而语,大兵及守门吏立时回头,随后急忙转身,恭敬施礼。
“捕头大人,您怎么来了?”守门吏笑呵呵上前,躬着身子说话。
来人一身青色捕快服,面带不屑之色,手扶腰间长刀缓步向前而来,目视言诚。
“巡行至此,本为检查诸门守者,不想却遇见这样的狂徒。”来人说。
“你说他们自讨苦吃,便是想对他们出手教训了?”他问。
刷地一声,他拔出刀来,眼中闪过森然之光。
“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威胁朝廷官吏,这便是死罪!”他厉喝。
“你说是死罪便是死罪?”言诚摇头。“请拿出中闾律条来。”
“律条?”捕头冷笑,“老子便是律条!”
“我确实见过无理之人,但似你这般无礼者,却未曾见。”言诚诚恳地说。“你身着官衣,却行无赖之事,实是官家之耻。此城有你这样的捕头,治安可想而知。”
“好大胆子!”守门吏大叫起来,“竟然敢辱及大人?大人,可不能饶他!”
随即凑上前,向捕头低声耳语:“大人,此子身上钱财不少,车上还有女眷!”
捕头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冷哼:“这小子如此狂妄,我看定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山贼草寇派来探城的,便是龙狄的细作!给我将他拿下,本官要细细审问!”
城门处的吵闹,却并未引起骚动。
许多人自门匆匆而过,只是抬头向这边看一眼,便该进城进城,该出城出城。
只有许多明显远道初来的人,才远远停下,惊讶而观。
言诚目光一扫,便看到这奇异之处。
他立时明白,本地人对这帮人的做的这种事,早已见惯。
“你方才说你便是律条,这已触犯国法。”言诚看着捕头,缓缓说道。“不过一城捕头,竟然敢与国君之法相提并论,你可知罪?”
捕头大笑。
突然挥手,手中长刀一挥间,地面已显出一道刀痕。
刀锋未触地,而地生斩痕。
那便是刀意所致。
“对你们来说,老子不但是律条,而且是天!”捕头昂首,眼中满是骄横得意之色。
“原来是修行者!”远观者中,有人惊呼。
“小子,敢和捕头大人装横,有你好看!”守门吏冷笑。
“将车帘打开,将里面的人拉出来!”捕头手指车厢,厉声发布命令。“老子倒要看看,里面空间坐的是我族女眷,还是龙狄人的探子,山里的盗贼!”
“是!”几个大兵冷笑出声,纷纷拔出刀来,大步向前。
玉洁在车中皱眉,忍不住低声骂:“这群不长眼的狗崽子,竟然敢对小姐您不敬?要知他们的国君……”
灵心皱眉,摇头。
“不可再说。”她低声说,“万一被人听到,便是大祸。”
玉洁一怔,这才明白,若是小姐行踪泄露,说不定那色胆包天的赤辛海棱王,便会把魔爪直伸到这里。
“这怎么办?”她皱眉。
此时,言诚摇头一叹。
“你们找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