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每个休息日那样,李诚睡饱已经是下午一点后的时间了。一天大好的光阴,过去了半数,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随意在冰箱捣腾了些食物,填饱肚子后,就到了李诚最投入的“白日梦活动时间”。
直到阴影完全笼罩后院前,李诚都会呆在院子里捣鼓哥哥那辆完全报废的摩托车。给车身除锈,是他这个月主要的项目。那是哥哥身前常伴在身的物件,也是李诚保留下来最主要的纪念品。虽然他对机械完全不通,也许等到他配齐所有零件价值抵得上给自己买辆四轮的玩意儿,就算花上几年的时间。他都想要让哥哥的摩托车重新跑起来。
哥哥的葬礼,他并没有出席。接到哥哥出事的电话那日,李诚身穿绿色的制服在手术台前和其余六位实习医生,一起观摩生平第一台开颅手术,也是他最后一次参观躺着活人的手术台。
顶着父母日夜的期望,外加哥哥半数的工资,李诚二十岁不到就去了国外学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家人的骄傲,随着一通越洋电话画上了休止符。
等待归国航班的五十多个小时里,李诚神情镇定。接到哥哥的死亡通知后,买不到机票,错过哥哥的葬礼。毅然独断独行地办理了退学手续,顶着亲人们万般的不理解回到家中。情绪上的波澜起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对抗心理。
他原本就不想离开哥哥,远赴国外。
得知真相后,他责怪父母没有在哥哥失踪的第一时间通知他。
四个月,如果早四个月回来,是不是就还来得及挽回家庭的悲剧?
如果他没有离开这个家,是不是两兄弟的能力加在一起,就能面对全世界的险恶?
如果没有这辆摩托车,是不是哥哥根本就不会发生日后的车祸?
空白造就了无数的疑问。
对李诚来说,距离造成了理解上的偏差。他没有看到尸体火化,他没有亲手合上哥哥的双眼。所以,对他而言哥哥仅仅是毫无理由的消失了。
他始终坚信,哥哥还存在于这个世界。即便是用某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他深信,如果连他都不明不白地“接受”了哥哥死亡一说,那么天地间就当真没有哥哥的容身之所了。所以,哥哥只是消失了。而作为哥哥的弟弟,他一定会坚强而镇定地挺住。
继承哥哥的志愿,成为一名警员守护洪城,是他缅怀哥哥的一种方式;
修理哥哥的座驾,让摩托车有再次飞驰在公路的一丝可能性,也是他缅怀哥哥的一种方式;
他享受这样孤独的午后,当思念浸透疲惫的身体,他才有活着的感觉。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抵得上作为生者的愧疚。优秀的哥哥,一事无成的弟弟。父母的眼神,同辈的怜悯,他该怎么活下去,才抵得上哥哥的价值。
警校毕业,过了实习期,加入了失踪人口调查课。
上千个日子都过去了,可是每当院子外传来可疑的动静声,他都“坚信”哥哥会再次推开门,踏入自家院子。
李诚从门缝中看到一件熟悉的夹克衫。他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咪,瞬间跳了起来,蹿到门旁。深吸一口气,他满怀信心地推开了门。邮差远去的背影,又一次抹杀了他的希望。
一张传单,在召唤李诚的瞩目。他皱着眉头,看完了传达上寥寥几行文字。那是一封邀请李诚加入“失败者联盟”的广告邮件。简称垃圾邮件,去到了唯一的归宿——垃圾箱。
不痛不痒的假期结束后,只会让返工的人更加疲倦。李诚突然有些后悔凌晨不该勉强自己看完了整场球赛。就在他拐弯去饮料贩卖机买咖啡提神的中途,被上司朱怀叫去了办公室。
光是被一道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就已经让人倍感压力了。更何况,上司摆出了一副即将教训人的面孔。
李诚感觉自己后背湿透了。他临时抱佛脚地祈祷,千万不要为了“那件事情”被叫进来。然而,最坏的预感还是应验在朱怀的一番话中。
“你知道公器私用被发现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李诚摇头。
“那么,这件事你应该知道,每台电脑都有记录保存。而我办公室的电脑,则有权限查看你们每日访问警队内部调查资料的记录。虽然不是出于监视你们的本意,但我每个月都会不定期地上网浏览一下。自然是出于一个上司关心本科室工作的目的。你该能够想象,我有多么震惊地面对自己的发现。本应该信任的下属,在干出这等违规的事情后,我又是抱着多么痛心疾首的心情将你叫进办公室……”
面对上司滔滔不绝的情感抒发,洋洋洒洒千言文章。如果朱怀脱去这套警服,还挺有几分当代教育工作者的风范。李诚顾不了上司的心情,只想快点得知对自己的判决。
判决又来得出乎意料了些。
“我知道李家培养出两个警察有多么不容易。特别是你哥哥去世后,你还坚持走上这条艰难而又无比光荣的大道……关于你哥哥车祸的档案,就算你不该看,也全看去了。我再说什么也无法磨平你失去亲人的痛苦。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把这种心情投入到为受害者家属伸张正义的事业里头去。你私自调查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人死就不该占据活人太多的精力。介于你第一次犯错,虽然犯错的性质严重,我也姑且看在你哥哥对警队几年来的建树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李诚盯着朱怀的领带,耳边一直嗡嗡地回响着。他躲过一劫了。明白了这点,余下的五分钟废话,他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李诚几乎用梦游的状态回到了办公室。刚进门,就险些被一股凶猛的酒气给熏倒。只见,鲍三荀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前来报案的酒鬼。
“黄脸婆丢了……”
“马先生,”鲍三荀举着对方的身份证,缓慢地讲到:“马老弟,平日都好喝上几杯?”
“不是平日。平日黄脸婆管得严,只有在发奖金的日子。我才能瞒着黄脸婆去喝个痛快。”
那也不至于喝过头那么多,鲍三荀悄悄地对李诚无声地评论了对方一句。
“我不是让……让你来查我的。黄脸婆不见了。今天我回到家,才发现不见了黄脸婆。”
“马先生,我想先跟你核对一些基本情况,方便我们警方办事。请问马先生发奖金的日子是几号?”
“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我清醒的很……”酒鬼硬是对着桌子上的仙人掌,一本正经地说道:“15号。呵呵,约了人喝酒的日子是每个月15号。我还能忘了喝酒的日子吗?”
鲍三荀桌上的台历显示当日已经是17号了。
整整晚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