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到我这边来!”在一片混乱的声音波纹中,我却分辨出一把女性的声音。循着声源望去,一个中年妇女挡在了数百人面前,他们都是刚才来不及逃走,被堵在出口的平民。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原来先前正是她展开了防御盾,救了其他人。
我怔了怔,她是问九真的娘亲。眼看排山倒海的力量正在压下来,大家纷纷躲到她身后。可钟离无情这一击更甚于雷光宝珠的威力,她还能救得了吗?眼看她的防线像纸片一样,被恐怖的力量一点点撕开,狂暴的乱流像九天瀑布以撼天动地的威势堕天而下,要把她连同所有平民一起吞没。
问未央见况激动地喊道:“赶紧放弃他们,你还可以自保!再晚点,你和你儿子都不能幸免!”
我注意到,问未央虽然受伤很重,但凭借着真业修为,立在狂风雷暴之中,依然显得稳如泰山。反观问九真的娘亲受伤虽然较轻,但是为了保护众人,先前已消耗了巨量的真气,如今还想救更多人,反而把自身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然而她是如此执着,面临死亡的威胁,竟然没有丝毫动摇。她咬着牙齿,使出全部力气试图维持一张根本维持不下去的防御网。
问未央更着急了,他大声责问道:“难道你要为这些毫无意义的平民去死吗!赶紧快住手啊!”
然而面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样,不退反进,逆流前进。狂风凄厉,雷光轰鸣,逆流前进的这名中年妇女看似那么平凡,却又那么伟大,看似那么柔弱,却又那么坚韧!她明眸如霜,瞳孔深处却透射出不屈的光芒。
此时此刻她的背影是如此孤独,因为她前进的方向与所有人相反,正是一幅“众人皆退我独前,众人逃生我赴死”悲壮慷慨的画卷。我怔了怔,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概,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大义!
“我为华山弟子,不能见死不救!”
当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我整个精神为之一抖!她不大的声音却让人振聋发聩!她是华山弟子!竟然是她,华山在棘川郡的联络人!
然而我刚知道,她就要死了。为了所谓的侠义,为了所谓的道,汹涌的暴流吞噬了她,继而吞噬了无数人。一道光芒暗下去了,数十上百道光芒也瞬间暗下去了,每点熄灭的光芒都代表死去的一个人。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存亡之间,忽然有一道光芒撕裂了汹涌的暴流,是她,是她在燃烧自己生命使出惊天动地的绝招!
“娘亲!不要!”问九真刚从雷光珠重击中清醒过来,却目击到了这么一幕。他不顾一切地朝自己母亲狂奔而去。然而,他还是慢了,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以我真元,奇正相更,反转周天,奉为牺牲!”
狂暴风雷霎时倒转方向,变成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巨大漩涡,那个风韵犹存的女子被惊天动地的伟力推上半空,向着正在发狂的钟离无情冲击过去。那一刻,她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眨眼之间……
无数道的七彩的光华从她的体内喷薄而出,在她身前凝做晶莹如冰的透明之墙。同时她白皙面容之上,飘出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形轻烟,融入冰墙之中。那冰墙瞬间沸腾,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辉,逆流而动!与那钟离无情,轰然相撞!
灿烂的光辉如此耀眼,没有人可以睁开眼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震动了整座斗场,整个苍穹。势不可挡的毁灭一击倒飞而回,漫天的电光一阵紊乱。斗场巨震,乱石横飞,一道巨大裂痕从中央裂开去,把整座斗场生生撕开两份。
黑风呼啸,一个凄婉而孤独的身影,从半空中跌落。
天地之间,忽然全部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吼著——“不要……”尘土激扬而起,无尽的黑暗顷刻笼罩了视界,只有问九真的狂呼声在凌乱中久久回荡!
这是最后的一击,熔炼一生全部精神以驱动一身真气完全释放,以最沉重的代价换取最强大的威力,使出这招后人的“精、气、神”同时被完全清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了,是绝招,也是绝命之招。
从小华山就教育我们侠义之道,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遇上时竟会如此震撼。以她的能力明明可以轻松自保,但是她偏偏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去守护一群跟她并不相干的人。
我不禁要反问,这就对吗?这值得吗?尤其是这些人中还有不少是混入人堆中,刚才还对她出手的各门派、各族群的子弟。可是逝者已矣,我也不知道问谁去。
除了跟我一样受了重伤动弹不得的人和问九真,其他人趁着这个空档,已开始四散奔命。因为刚才的巨大爆炸不仅撕裂了斗场,甚至把结界也震坏了,如今奉命包围斗场的军队已乱成一团。这是许多人唯一的逃命机会了,再不走等都尉他们重整旗鼓,到时就插翅难飞了。
一时之间人如飞蝗,各大门派、各大家族、各支族群、各路高手纷纷逃命,但他们刚穿出尘障就遭遇了突袭。斗场的四面八方同时传来阵阵爆鸣和惨叫,有一些被杀了回来,浑身带着血,更多的人死在了外头。
但这并未吓退逃命的人群,反而激发他们求生的欲望。只见他们前仆后继、源源不断地涌杀而出,跟外面埋伏已经的各支军队发生一轮又一轮的惨烈交锋。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好久,才终于随着阵阵惨叫而终止了。
此时冲天弥漫的烟尘也渐渐落下,而我的感觉也逐渐恢复了些。我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烟尘翻滚,燃烧碎屑如落叶飘洒,而我仰躺在断裂的石阶上,周围都是不完整的尸骸。浓重的血腥味道混同烟火的尘埃味让人呼吸困难,但毕竟有毒的臭气已被吹散,呼吸还是顺畅了许多。
视线和感觉同时扫过整个斗场,只见督军、问未央、长老什么的都已经不见了,留下来的除了尸骸,就是惶恐到已经崩溃的普通市民,还有那些奄奄一息跟等死的人。诺大的斗场,此刻已觉察不到多少生命的气息。
烟尘弥漫中有个模糊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斗场的废墟上。他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往斗场中央一抛。中央的整个地面都塌陷下去了,而地下本是关押囚犯的地牢。唯有一处地面异常牢固,没有塌陷,那便是司徒德正站着的地方。
那东西滚到司徒德正脚下,被他用脚踩住。我定睛一看,是个人的头颅。那边的人影道:“督军,已经拿下!”我不由得一惊,督军死了?要知道刚才他还能在极其危急的情况下,躲过都尉和司徒德正设计的致命突袭;可是,我仔细看清了,那人头确实是督军无疑。
司徒德把头颅提了起来,对着他吐了一口血痰,道:“艹你大爷,竟然敢伤我!若不是留着你的尸首有用,我现在就把你煎皮拆骨!”然后放好头颅,对那人影喝道:“你怎么还在上面,其他人都杀掉了么?”
那人道:“你放心,所有心业大成以上的高手都有专人跟踪,一个都跑不掉!只是你答应给我们解药的事情,可得守承诺!”隔着重重烟尘,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的口音却有点耳熟。
更让我诧异的是,他说心业大成,而不是说上境六段……这貌似意味着什么……可我一时又想不出来。
司徒德正露出不悦的神色,道:“你放心,我说过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为表诚意,我把我爹的性命都交给你们了。这事完成以后,你们将获得完全的自由,你们的档案将被盖上大大的‘死’字!”
听到这里,我恍然明白过来。这个人是斗场的死囚,司徒德正所言的“你们”全是斗场关押的死囚,而且听那人的口气,这些死囚的修为都非同一般。难怪司徒德正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因为他手中握有许多足以左右大局的亡命之徒。
那人道:“如此甚好。那么希望今天以后,我们可以不再相见。”说罢,他一个纵跃便消失在烟尘之中。
看着那人离去,司徒德正露出一脸不屑,低声自言自语:“哼!跩什么跩!我们当然不用再见,因为明天的此时,你们都已经死了!”
“司徒老弟说得对,不过他们时日不多,就让他们跩会儿。”司徒德正回头一看,是都尉。他掀开了压在身上的石头,颇为艰难地爬了出来。刚才的爆炸显然并未对这位同样是真业修为的高官产生多大影响。
司徒德正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忽然问道:“都尉大人,如今棘川郡是否以你为首了?”他的声音有种不正常的冷。
但都尉似乎还在恍惚中,竟似乎未察觉到异常。他反而显得相当兴奋地说:“当然!如今督军身首异处,郡守、郡丞都变成肉泥了,刚才混乱之际我又杀了巡案和良造,现在整个棘川郡唯我独尊!哈哈哈!这些都是多得司徒老弟的精心策划啊!你放心,待本将军高升征山黎的统帅,一定赐予你军师之职!”
司徒德正却是冷笑一声,道:“那就是说,现在我杀了你,这里就由我说了算呗!”
都尉听了顿时懵了,原本兴奋的表情就此僵住,直勾勾地盯着司徒德正,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司徒德正却不回话,把手一招,直接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闪耀着电光的宝剑。霎时之间,狂风雷动,他的身影一模糊,便杀向了都尉。都尉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未反应过来,措不及防,结果崩的一声……
血溅五尺,一只手臂在空中翻转,跌落。
都尉捂着断口,愤怒地咆哮道:“司徒德正,你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