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他脆弱的一面,比如掌柜,一开始我觉得他很有深度,但当我问及他是否中州人氏时,尽管不知道戳中了他什么秘密,导致了他顿时方寸大乱。
又比如冯渊,听说这个人跟牛筑打了接近两刻钟才输掉比赛,可见他实力的强横。而且他明知冯晁败在我手上,却从未过来挑衅,显然他不是鲁莽之人。可就是这样一人,今天却被我算计得暴跳如雷,几近崩溃,就是因为这是他最脆弱之时。
我也有脆弱之时,比如说我爬起来之时,正好遇上了刚回来的司徒德正,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果然当天酉时他差人来请我去画畔楼赴宴。
画畔楼在居于湖畔与绕城河之间,三面环水,风景如画,故而有盛名于郡府。我匆匆赶到那里,天色已近黄昏。只见画畔楼平地拔起,巍峨参差,东临平湖,西依城河,南有长虹卧波,北有花园竹林,黄昏之下灯火辉煌,倒映水上火光粼粼,气派非凡。
走过卧波虹桥,来到楼下,但见丽车骏马云集,好不热闹。走近大门,抬头见雕梁画栋,俯首踏云石玉阶,门是酸枝雕花,窗是琉璃拼画,极尽奢华。进入大门后,马上有人询问我的名字,并引我穿过走廊直抵包厢。我走入包厢,司徒德正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窗外景色绝美,座上调羹绝香,我一想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啊,便走到司徒德正对面坐了下来。有身份的人宴请采取的都是分食制,就是大家席地而坐,面前各有一张低矮的案几,各种美食一人一份,旁边各有一名侍女负责倒酒和调羹。
司徒德正向我施了个礼,道:“我们上次坐在一起不过几天之前,再次坐到一起却恍若隔世。不知大师是否有这种感觉?”
我故作淡然地一笑:“施主记错了,这算我们首次见面,又怎么会有上次?”
司徒德正抬眼盯着我,回以礼貌的笑容:“是吗?但我却觉得大师跟司徒某人的一位朋友长得非常像!”
我也礼貌地回应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不足为奇。小僧也觉得跟司徒公子一见如故,或许这就是空门所谓有缘人罢。”
司徒德正举盏相向,道:“既然我们是有缘人,何不共尽此杯以示庆贺?”我也爽快地举盏回应,更不打话,一饮而尽。
司徒德正见了也干回敬,饮罢,道:“大师豪气!”
我也回应:“公子豪气!来,再尽一饮如何?”随即让侍女给我满上,又是干了,司徒德正只能被动回应。如此你来我往,不带停歇地喝了不下十盏酒,那酒是香醇的白酒,最忌空腹入肚,或喝得过猛,如今我是双管齐下,司徒德正已灌得耳根赤红,面泛青色,相当辛苦。
反观我却是泰然自若,谈笑自然。我是百毒不侵之体,又何惧小小白酒?司徒德正知道中了我反客为主的计谋,便打断道:“大师豪气干云,小弟自愧不如。不如先请用膳,否则膳食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这才放下酒盏,说:“既然如此,公子请。”
当晚司徒德正一直被我牵着鼻子走,他每次要提及我的身份话题,我便邀他喝酒,只好作罢;他又跟我纵论参赛选手的武艺高低,我以空门不枉言他人是非为由拒绝置评,让他旁敲侧击之术也无法施展。这餐晚膳一直在欢声笑语中进行,而我知道事实上他的内心一定郁闷极了。
我知道,司徒德正若有把握明证我就是逃脱的魔儡,他会做得很决绝,甚至直接在街上围捕我。但他宴请我来共用晚膳,从根本上暴露了他不自信,不确定。就在酒宴将尽,杯盘狼藉之时忽然有人进来对他如此这般耳语一番。他本来昏昏欲醉的样子听了,马上精神为之一震,以手示意,撤下调羹,退了众人,厢房之内只留我与他。
司徒德正问:“扯了半天,与大师谈论点正事如何?”
我说:“施主但说无妨,小僧自当知无不言。”
司徒德正说:“听说今天在城西的茶楼发生群殴事件时,你也在现场?”
我毫不迟疑地回应道:“小僧刚好在那里用茶。”
司徒德正嘲讽道:“大师好雅致,旁边打得墙头都倒了,还能淡定地喝茶。”言下之意是恐怕不止是喝茶那么简单吧。
我微微一笑:“他们打他们的,小僧喝自己,两不相干,当然淡定。”
司徒德正又反问:“那酒楼掌柜又与大师密谈了些什么?”
想不到他这都清楚,看来那间酒馆里的伙计,就有他们潜伏的人。我知道隐瞒不下去,但也不慌张说:“如今正是天下武会县级海选之战关键时期,我们自然要谈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徒德正见我还在抵赖,忽然猛一拍案几,砰一声震响,案几裂成两半。他厉声喝斥道:“大胆妖奴,事到如今,还想狡辩!你分明是去传递消息的!”那威势倒有几分威慑力。
我笑道:“司徒大人并无刑狱官职,又不知从何处听来风言风语,就敢对小僧定罪吗?再说,小僧当时为那家茶楼掌柜所迫,才不得已编织了谎言。你们倒好,不去调查那家行迹可疑的茶楼,却要向小僧兴师问罪,莫非是掩盖什么不成?”
司徒德正被他说得一窒,沉默半响,又说:“山黎魔儡,你又何必再装什么和尚!你的样貌虽然改变了,可你的口音还是很多人能认得出来。”
我打量了一番,道:“言下之意,司徒公子陷害小僧不成,又要冤枉小僧乃是逃脱的魔儡了?”
司徒德正冷笑一声:“你莫要嚣张,听过你声音的,又不止我一人!坦白告诉你吧,今天那三名闹事的山黎蛮人已经抓捕归案,据他们供述,最早就是他们发现了你。还有,你别忘了,负责看管你的狱卒,现在也处于我的保护之下。有我们五个人独立指证你,便是没有物证,也足以把此案办成铁案!”
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司徒德正面有异色:“你怎么笑起来了?”
我凛然正色,说道:“小僧笑司徒德正机关算尽,却不会做人。姑且不论小僧不是魔儡,但使小僧就是魔儡,于司徒你有何得益?你真以为凭借你们就可以坐实小僧的案件,就不怕小僧狱中反咬一口?要知道,多年以来,你们司徒家掌管斗场,明里暗里接受多少好处,就得罪了多少的人,关押在里面的人虽然大多死了,但是他们在外面的同党余党可没有全部覆灭。而这些都是些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之辈,你们不觉得处境很危险吗?”
司徒德正听到这里不由得神色一变。
我继续说道:“小僧这些天周游各地,暗中接触了些什么人物,不知道你们司徒家的情报网能不能全部挖出来。可是小僧可以明确告诉你,要想陷害可以,大不了同归于尽,小僧绝对奉陪!反正小僧烂命一条,孓然一人,而司徒家数十年积蓄,上下老少近百条性命,赌一把又如何?”
这番话,我说得非常决然,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让司徒德正也显得有些动摇。我得势不饶人,继续说:“年青人就是好胜心太强,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本来今晚你不撕破脸皮,小僧与你还算相识一场,以后相遇即使不相让,也定当有所礼遇。但你今晚明言构陷,小僧又岂能无视于你?小僧与公子就此别过,今晚多谢公子盛宴。”
说着我便站起来施了个礼,便推门出去。
“拦住他!”后面一声传来,于此同时门外左右各闪出一道寒光刀刃,直接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用眼角余光看到,是两名青衣男子,应该是司徒德正同宗子弟。好家伙,看来不亮点实力,还真以为我软弱可欺。
于是我无视一切,继续往前走。刀刃压到我的脖子上,触发了师父留在我身上的保护印记,结果“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澎湃无比的气息冲天而起,一下子把头顶的楼板撞穿了。而那两把精钢宝剑就像煮熟的面条一般绞成了麻花状,那两个人持剑的青年被巨力击飞,前面的雕花栏杆,后面的拼花漆门,完全粉碎成渣滓,方圆数丈被扫荡一空。司徒德正也被波及,他措不及防,金冠被击飞,整个人被吹起滚了几圈。
等司徒德正爬起来时,只见整条走廊都扭曲了,两个同宗子弟重伤在地,厢房内外一片狼藉,甚至自己此刻也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好像首次认识我一般。
而我站在他数步之前,浑身沐浴在蓝白色的柔光之中,那分是强势真气散发出的光芒。我回望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司徒公子,不知小僧的实力比魔儡如何?又比你如何?”说完,我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