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虽不大,里面却很别致。所有椅桌家具都是用竹子做的,虽没雕刻上色,却别具一番古韵纯朴。神仙姐姐让我们坐下,又用竹杯倒了两杯水来。我们谢过,一喝这水,但发觉清甜异常。应说这不像水,更像一杯上好的清酒,喝后清润入心,凝而不散。
神仙姐姐解释道:“这是天雨露,其实和普通山泉水差不多,就是好喝点。”又问:“你们应该也饿了吧。”
我们点点头。
她说:“看你们应该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说完她便进去内室拿了一个竹编的盒子出来。一打开,一阵诱人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装着几只精致的点心。那点心红红绿绿的,虽然不知道什么做的,但看起来很好吃。她说:“这是我的甜点,虽然不多,不过补充体力应该是够了。”
我见了,迫不及待伸手去抓,还是炎姬识大体,马上把我拦了下来,她说:“我们把你点心吃了,神仙姐姐你吃什么呀?”
她说:“不碍事。你都叫我神仙姐姐了,我自然是吃也行,不吃也行。你们就放心吃吧。”
我听了又想伸手去抓,炎姬却还是阻止了我。她说:“神仙姐姐,哪里有水,我们先洗手。”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的手虽然之前在溪流洗过,不过洗得并不干净。
神仙姐姐笑了笑,说:“哦,我忘了告诉你们了。这点心不用手抓,你只要点一下,它自己会跳到你的嘴里。就好像这样。”然后她指点一下其中一块,又指向我。那点心果然自己飞入我口中。
我一口吃下,只觉这点心入口即化,滋味无穷。这辈子我吃过好多好东西,但再也没有吃过比这点心更好吃的了。我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炎姬说:“神仙吃的东西果然好神奇呀!”
她说:“那你也尝一口吧。”说着,点了一个点心送到炎姬嘴里。
那盒点心虽小,我们吃完却觉得很饱。见我们吃饱了,神仙姐姐问:“你们是不是华山的弟子?”
炎姬说:“对呀,我们出来好久了,师父们一定很着急了。”
神仙姐姐说:“不着急,你们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走吧。”
炎姬一看自己穿得破破烂烂,脸顿时红了起来。神仙姐姐进去捧出一套叠得像豆腐块般整齐的衣裳,对炎姬说:“妹妹,你先进去洗吧,里面有口温泉浴池。这衣裳是我小时穿过的,妹妹不介意就先穿上。”炎姬赧然接过进去了。
待炎姬进去后。神仙姐姐问我:“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天莱?”
“神仙姐姐你认识我?”
“我认得你,不过只见了两次。你后来就被带下山了。”
“神仙姐姐也住在山上?”
“嗯。我原来住在山上,不过几个月前搬到这里了。”
“那神仙姐姐认识我爷爷吗?”
“嗯。爷爷说,我会遇上你的。还叫我带给你一句话。”
“爷爷说了什么?”
“他说,不许你再提到他,否则你会变成女孩。”神仙姐姐笑眯眯地说。我吓得马上不敢说话。那时的我看来,神仙都是法力无边的,她说的话绝对不能违背。
过了不久炎姬出来。她身穿一袭红蓝相映绸缎长袍,肌肤白里透红,看着隐隐觉也有几分仙气。“妹妹好漂亮!”神仙姐姐说,又围着炎姬转了一圈,说:“这衣裳挺合身的。”
“神仙姐姐见笑了。”炎姬赧颜道,“这本是神仙姐姐的天蚕衣,我穿上已是有违天规。但现在实在没别的衣服,等我回村后,一定把衣服洗干净好还回来。”
神仙姐姐说:“这衣服是我儿时的衣服,你还我,我也穿不上。你还是留着吧,算是你我有缘,我送你的礼物。”
炎姬施礼道:“谢过神仙姐姐。”
“那神仙姐姐,我的礼物呢?”我在一边嚷嚷。
神仙姐姐说:“你也要礼物啊?”我猛地点头。
炎姬对我说:“没礼貌!”
神仙姐姐说:“不碍事。礼物嘛,自然大家都有份。只是怕小弟弟不喜欢。”
我说:“神仙送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我都喜欢。”
神仙姐姐一笑,说:“小弟弟不许反悔哦,可一定要接受哦。”我又猛地点头。
神仙姐姐说:“我这就给你取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神仙姐姐给我捧来的也是一套衣裳。我接过来一看,却分明是小女孩的。
“怎么是女孩子的呀?”我嘟着嘴说,“神仙姐姐,能不能换一套?”
“你不是说不反悔么?”
我一脸恼怒地说:“我不要,穿了女孩的衣服,我就变成女孩子了。”
神仙姐姐和炎姬见我那逗样,都笑了。
等我也洗完换了衣裳,阳光已经西斜。神仙姐姐说山谷日短,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让我们赶紧赶路。她又指着东南方说,你们一路笔直走十里就到官道了,但是你们千万记得不要回头看,一但回头看,路就变了。这次我和炎姬都没问为什么不能回头,或许是我们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认为神仙的话不能违背而已。
山谷果然日短,走出没几里地,太阳就下山了。周围顿时暗了下来,雾气也很快变很重。炎姬牵着我的手在茂密的竹林中左穿右插,好不容易才守住方向。天越来越黑,我们的脚步也越来越急。这时“呜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也不知是山风声还是鬼哭声,只觉得眼前憧憧鬼影,随风而起,张牙舞爪,形状阴森。我跟得好苦,有时完全还没有看前面是什么路况,步子已经迈出去。
终于,我们冲出了竹林,来到了官道。我们看到官道远处有数支火把,我们总算见到活人了。顾不上喘气,我们朝他们大喊:“喂!看得见吗!”
他们转过身来。
“是炎姬的声音!”“他们在那!”
那晚我们究竟是怎么回来的?我已记不得。最初我们遇上了谁?我也不记得。我后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醒来。我醒来时,已是半夜时分,在自己的床上。
我有点小蒙,感觉之前的仿佛全是梦。还不及多想,我就注意到门外传来嘈杂之声。
“天莱他醒了没有?”是师父的声音。
“回禀师伯,天莱还没有醒!”是木头的声音。
“好了,你也困了,你下去吧。”师父说。
“是的。师父、师伯弟子先告退了。”木头说完,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小得几乎听不到时,就听到师叔说:“师兄,刚才和掌门他们商量得怎样?”
师父说:“掌门说,这事影响太大,这些孩子又都受惊吓,这事大家就以后不要提了。如果这些孩子醒来后问起,就说他们中了荆棘毒和蛇毒,产生了幻觉,做了一场噩梦。”
师叔问:“可炎姬那孩子呢?她可瞒不了。”
师父说:“炎姬那方面,等她醒来后安师兄自有办法,我们就不用操心了。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师父解释,我们只要对天莱解释清楚就行了。其实我认为不一定非得瞒着孩子们什么,毕竟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辈子。他们迟早都要分辨出真假。”
师叔说:“可是,师兄,你打算怎么跟天莱说?再说,这也是华山的最高机密,让孩子知道了,岂不怕他与别人说去?即便孩子不知道其中厉害,只怕有心人还是能猜出来的。”
师父说:“最有力量的语言莫过于真话。跟孩子讲真话,让他们知道什么能说的,什么不能说的,才能引导他们一辈子。而说假话,虽然简单,可是一旦被戳穿,孩子对我们便永远了有了隔阂。”
师叔说:“话虽如此,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又怎能分辨是非呢?再说,他若是知道真相,只怕被有心人一套,话就出来了。”
师父说:“天莱是个机敏的孩子,他有自己的命运。用他理解的语言告诉他真相,用他理解的语言告诉他为什么不能说,我相信他能守住这个秘密。”
“可是……”师叔还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终于还是没有说,“既然师兄主意已决,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有什么要师弟配合的话,吩咐我就行了。师弟先行告退了。”说完,我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然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赶紧躺下装睡。师父走到我的床边坐下。他坐得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特有的成熟男人味道。
师父说:“天莱,不用装了,为师知道你醒了。”
我知趣地坐起来。
师父看着我,我看着师父。他的眼神依旧静如秋水,没有一丝波澜。但我看着看着,眼睛却越来越热,然后哇的一声,再也忍不住了哭了起来。“师父……我……我……”我哭得不知说什么好,师父搂住了我,抚摸着我的背说:“天莱,不用怕,你现在安全了。师父在这。”我听了,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哭过后,我看着师父,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师父先开的口,他说:“天莱,是不是想知道炎姬他们怎样了?”
我急切地问:“炎姬姐姐还好吗?她是不是也回来了?”
师父点点头,说:“你放心他们都安好。只是秦明、韩夜和毛小羽都饿坏了,他们估计也饿了很久吧。”我听师父说,心一下子定下来。
师父问:“你觉得还有哪里痛吗?”我这才觉得浑身都又酸又痒,但那感觉却又不是很明显,说:“好像我浑身都酸酸的痒痒的。”
师父说:“这是正常现象。虽然见到你们时,你和炎姬看不出外伤,不过明显你们都受过重伤。是不是?”
我说:“对呀,我记得我们那天都伤得好重呀,我这里,这里,这里都是伤。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全好了。师父,我那时是不是在做梦呀?”
师父说:“你们不是在做梦,只是你们经历了一些很离奇的事。”
我问:“那究竟是什么事呀?”
师父说:“你现在还小,这些事情你还难以理解,等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的。为师只能告诉你,你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我说:“哦。”
师父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问:“嗯……秦明哥哥和小羽哥哥为什么见了我就怕呀?”
师父说:“他们中了荆棘毒,产生了幻觉,把你看成了妖怪了。”
“啊?”我的嘴都张圆了。
师父问:“你还有问题吗?”
我问:“我们被困了好多天吗?”
师父说:“六天。当晚发现你们不在了,我们就去找。三天后才找到秦明和毛小羽,到今天已经六天了。天莱,你可知道错么?”
他的语气依然平缓,我却听得如大山压顶。压得我不由得低下了头,说:“师父,我知道错了。”
师父问:“那你下次还敢不敢?”
我说:“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他们喊我我也不去了。”
师父说:“你现在知道怕了吗?”
“怕!我们差点回不来了!”我说着就想起这几天来的恐怖经历,几乎又想哭出来。
师父说:“怕,就不要再去想了。不要想就不要提起。即便是别人问起,你也不要说,知道吗?”
“那连师姐也不能说吗?”我说。
师父满意地点头赞许,说:“天莱,你要知道,为了其他人的安全,他们不知道比知道会更好。这次经历,尽管你们还小,不明白其中利害,不过如果被坏人知道,要危及整个华山所有人的。”
我天真地“哦。”了一声。
师父说:“天莱,你答应为师,这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说:“嗯。我不会说的。”
师姐昨晚在炎姬那。第二天一大早,听说我醒来了,她就跑回来了。当时,我们刚一见面,师姐居然给我一个拥抱。自认识师姐以来,她一向对我很挺冷淡。这个拥抱,让我好不习惯,不知所措。更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还往我脸上亲了一口。有记忆以来,我是第一次被人亲,还是被一个漂亮的女孩亲,一时又羞又窘,话都说不上来了。师姐对我一番嘘寒问暖,我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半天不知所云。师姐被我那憨厚愚笨的样子逗得笑起来。
这时师父说:“冰云,赶紧收拾东西,我们今天就回去了。”
师姐说:“知道啦,师父。”
师姐收拾好后,见我还没有收拾好,居然又帮我收拾起来。尽管不知师姐对我态度为何变化那么大,不过这种被别人心疼的感觉我很喜欢,所以也没有多想。
禁地之行总算告一段路。尽管在糊里糊涂中开始,又在糊里糊涂中结束,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不过生命开始那几年的经历不都是这样的么?就好像梦一样,又或者像大梦初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