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谈论间,张庆恩突然闯进房来,气冲冲地大声向董其武叫嚷:“你让我到南京去给你交涉军费,军费要到了,你现在要投共产党,我怎么向中央交代?!”董其武不慌不忙地说:“形势不同了嘛,那时是那时的情况,现在是现在的情况。”
张庆恩转头向张钦、于存灏说:“你们都是地方人,这是绥远的生死关头,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你们应该说句话嘛!”张钦慢条斯理地扯着调子说:“苟能兴邦,万言何惜!”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张庆恩来时,坐一辆大卡车,车上带了十几个便衣特务;内藏手枪。下车后,这些人在院里巡逻,有的在客厅窗外听屋内情况,大有要拼一场之势。
董其武的随从副官王全福见势不好,急中生智,立即进入客厅向董其武报告:“报告主席,总司令来电话,请主席去接。”于存灏会意地转头催促说:“总司令有事,董主席去吧!”:
董其武便顺水推舟说:“好!你们谈吧,我去看看。”
于是,董其武和李忠主任坐车返回包头银行。这一幕闹剧就这样结束了。9月19日早晨,已无计可施的张庆恩只得跟徐永昌一同灰溜溜地飞往广州。
董其武和傅作义来到包头后,一面说服打通军政干部的思想,一面同各种反起义势力作斗争,同时着手拟写绥远起义的通电稿给毛主席、朱总司令。稿子誊清后,立即送到电台发往北平。随着红色电波,起义通电稿迅速传到北京,放到了毛泽东主席的办公桌上。毛主席认真审阅了起义通电稿,然后告诉秘书:
“要把蒋、李、阎的全名写出来,这是历史文件,免得后人不知道‘蒋、李、阎’是谁。”
北平立即回电,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董其武他们在起义通电稿上写上蒋介石、李宗仁、阎锡山的全名,然后特用虎皮宣纸将电文写好,准备签字后发出。
1949年9月19口上午,是一个庄严隆重的时刻。
绥远军政干部和地方各族各界代表,以及邓宝珊将军部驻包头附近的第22军代表,在省银行包头分行礼堂,举行了庄严的签字仪式。董其武首先拿起毛笔,在起义通电稿上签了名。按照名单次序,第二个是孙兰峰,孙兰峰当时住在医院里,董其武顺手拿起一个小茶碗,扣在了自己的签名后边,留待孙兰峰补签。其他30余人在上边依次签了名。
董其武扣那个茶碗是有用意的,这得回过头来说一说孙兰峰的情况。张家口解放时,原第11兵团司令孙兰峰回到绥远,收容游散部队,驻扎包头,并成立了第9兵团司令部。此时孙兰峰尚有不正确的认识,在他看来,傅作义在北平的行动难道不是投降吗?当然,投降也有性质的区别。向人民投降是好事不是坏事。但此时孙兰峰根本还认识不到这种程度,也不愿把“投降”这两个字与傅作义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自然也不愿与他自己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根据一些人的谈话给他的印象,他甚至对傅作义的生命也担心起来了。
就在孙兰峰思绪纷乱、心神不定的时候,从北平窜来绥远的中统特务头子张庆恩和军统特务头子史泓,别有用心地一再来挑拨孙兰峰。他们说:
“傅先生上了共产党的当,把几十万大军和武器都交给了共产党,自己却让人家把他当作大战犯软禁起来了。将来得什么样的结果,还不一定。死不了就算好的。我们实在为傅先生可惜。傅先生过去是抗日名将,在国内外都是有声望的人,这一下投降了共产党,落了个降将的头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实在替他惋惜。希望孙司令深明大义,不可再重蹈傅先生的覆辙。”军令部长徐永昌和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坐飞机到河套陕坝游说时,他们知道董其武起义态度坚决,所以就把更大的力气放在孙兰峰身上。许给了孙兰峰一个第9兵团司令官的名义,并答应再给孙兰峰编2个军,全部美式装备,每月特支费200万元,必要时可以调孙兰峰到兰州去担任西北军政副长官。他们还说:即使绥远丢失,还有大西北的广阔土地和四川省做大后方,最后一定能够胜利。
但是,他们对孙兰峰开出的支票越多越大,令孙兰峰置信的程度当然就越低,但尽管如此,孙兰峰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是必须同他们周旋应付。
1949年6月,傅作义派王克俊来到绥远,王克俊根据傅作义的指示,负有劝说孙兰峰的使命。王克俊是多年在傅作义身边工作的人,但是孙兰峰认为在对局势还没有判断清楚以前,不能轻信王克俊的话,也不能轻易表态。
之后,傅作义又派他原来的总参议张濯清来绥远劝说孙兰峰。张濯清是过去傅作义兼第35军军长时的参谋长,孙兰峰和他的关系很好。孙兰峰很坦然地对张濯清说:“不管你们谁来,我不能完全相信,你们说的话我一概不听。我希望的是傅先生亲自来绥远,当我亲眼见到傅先生确实一切很好时,我就听他的话。除了傅先生亲自说的话,其他任何人传的话我都不信。”
张濯清回到北平后向傅作义汇报说:“婉九(孙兰峰的字)倔得很,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非傅先生亲自去绥远一趟,他的顾虑才可以解除。”
孙兰峰此时的想法是,只有亲自看到傅作义,他才能弄清楚傅作义的处境如何,搞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出路何在。
1949年8月下旬,傅作义偕同邓宝珊及其他人员来到绥远,孙兰峰和董其武以及傅作义在绥远的很多旧部下、旧同事和老朋友,都去车站迎接。当孙兰峰见到傅作义时,心情非常激动,有说不出的高兴,高兴的是他们终于又见面了。但是,因为此时的思想情感还不对头,在高兴之中不免夹杂着一些伤感,伤感的是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虽经历过不少的难关,但没有像在北平这样失败过。
傅作义来绥远,对绥远军政人员说,好像一个大磅秤有了定盘星似的,一切都有所依从了,孙兰峰心中也踏实了一些。但傅作义在初来的那些日子里,时间主要用在探望部队和接见军政干部、了解部队情况上,并没有正式谈到起义不起义这个问题。9月10日傅作义到包头后才用讨论和商研的口气,同孙兰峰谈论起起义的事项。
徐永昌来后,孙兰峰提高了警惕,以防特务们在他同意起义之后,进行暗害或将部队拉走一部分。所以,孙兰峰住进医院,一概不见外人、对起义也不表态。实际上,这正是孙兰峰的韬晦之计,是为了稳住中统和军统那些特务,使他们对自己尚存有幻想,听到他不签字,绥远就起不了义,而不至对傅作义下毒手,对孙兰峰进行暗害。及至起义电文写好,徐永昌不能说服傅作义,又知道孙兰峰之所以不见他就是要跟着傅作义走起义的道路,只好悻悻地走了,始终未谋得见孙兰峰一面,也就失去了游说孙兰峰的机会。
孙兰峰与傅作义的第三次谈话是在徐永昌走后,傅作义以极郑重的口吻对孙兰峰说:“起义的通电已经写好了,别人都签了字,惟有你还没有签字。你是不是还有顾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不愿意和大家一道起义,就算离开我们,断绝我们几十年的交情,那就随你的便吧!你看谁愿意跟你走你就带谁走。哪个部队愿意跟你去,你就带哪个部队去。但是我要告诉你,仗是绝对不能再打下去了。”
说到这里,傅作义讲了一句诙谐的话:“你们要是真有本领打,打出个天下来,我岂不是可以当‘太上皇’吗?”自从孙兰峰和傅作义相识以来,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次谈话,都没有像这次谈话那样激动孙兰峰的感情。孙兰峰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不少眼泪,一时想不出多少话来,只是简单地说:
“傅先生和我患难生死相处了几十年,情同手足,我怎么能离开你而单独行动呢?当年涿州战役失败后,我都没有离开过你,今天我怎么能够离开你呢?我听你的话,——签字。”
当天下午,董其武他们在祖国北部边疆重镇包头,庄严地向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华北军区聂荣臻司令员、薄一波政委发出起义通电。
电文发出后,傅作义已胜利完成毛主席交给的任务,同邓宝珊、孙兰峰乘车去北平,参加即将召开的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董其武同车从包头回到归绥,暂留归绥,处理善后。
至此,反动派千方百计阻挠和破坏绥远起义的企图终于失败了。绥远起义,按毛主席所讲的“绥远方式”的精神和要求实现了。9月20日下午,董其武即接到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的复电。复电全文是:
董其武将军及在贵将军领导下的绥远军队全体官兵、政府人员和各界同胞们:
看了你们9月19日的声明,你们的立场是正确的。自从傅作义将军领导北平和平解放后,人民表示欢迎,反动派表示反对。反动派还企图破坏绥远军民和平解放的努力,但是终归失败。你们已经率部起义、脱离反动派,站在人民方面了。希望你们团结一致,力求进步,改革旧制度,实行新政策,为建设人民的新绥远而奋斗。
毛泽东朱德,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与此同时,董其武也接到了华北军区聂荣臻司令员、薄一波政委的复电。
董其武接读毛主席、朱总司令、聂司令员和薄政委的复电后,心中极不平静,激动万分。他们对绥远“九一九”起义的赞扬和高度评价,使董其武更觉得率部起义走人民的道路,是无比正确的。他们的复电给董其武和全体官兵、各级政府工作人员指明了今后奋斗的目标。董其武当即把复电转发给各部队和各级政府,希望大家认真讨论学习,坚决贯彻执行。
9月21日,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开幕。董其武是会议的特邀代表,因为绥远刚刚起义,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请假留绥。在会议最后一日选举时,傅作义、邓宝珊、董其武被选为政协第一届委员。
再说在北平参加政协会议的孙兰峰,获悉毛主席、朱总司令、聂司令员、薄政委给绥远回电,使他受到极大的鼓舞。他参加全国政协成立会议,并当选为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感到非常荣幸。
当孙兰峰第一次步入政协会议的会场时,看到孙中山先生的遗像也悬挂在那里,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心中顿然感到共产党真是伟大。他曾把自己的这一感受写进自己在大会上的发言里。
特别使孙兰峰感激的是,敬爱的周总理在百忙之中设宴招待了傅作义和他。傅作义不会喝酒,孙兰峰是能喝一些的。周总理亲切地对孙兰峰说:“你能喝酒,我这里还有一点好酒,你尝一杯吧!”随即,周总理从书架上取下半瓶酒来,给孙兰峰斟了一杯,周总理介绍说:“这酒是一位法国朋友送给孙中山先生的,孙夫人珍藏了多年,解放后孙夫人转赠给了我,请孙司令官干一杯。”
这真是好酒,是同为中国人民革命一生、战斗不息、做出巨大贡献的革命家孙中山先生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好酒!孙兰峰喝下去以后,立刻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腹中回荡不已,并且传遍周身。
政协会议胜利闭幕后,孙兰峰参加了10月1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听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孙兰峰从来没有像这一天那样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