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贵心里想,部队自乾县发起追击以来,连克彬县、长武两座县城,均未遇到敌人的抵抗。现在离泾川只有十几里路了,仍未发现敌人固守的迹象。马匪的主力在未受到我军的沉重打击之前,是不会就这样把我军引到他的老窝去的,迟早会有一场硬仗、恶仗要打。
经过短暂的研究,陈宜贵命令部队:加快行军速度,提高应有的警惕性,发扬我军吃大苦、耐大劳的革命精神,朝着马匪逃跑的方向继续猛追!
泾川,又是一座空城。敌人在匆忙地破坏了桥梁和公路以后,不见我军的身影就狼狈而逃了。
在泾川城里,陈宜贵他们看见,一群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居民,围住解放军战士,正在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马家军”在逃跑前烧杀抢掠的累累罪行。
他们说,在解放军进城前,“马家军”不知在哪里抓了几个河南人,硬说人家是共产党的探子,用马刀剁了人家的手脚,扔到一个大坑里活埋了。残暴的敌人,还挥舞着手里的带血的马刀,威胁老百姓说:“共产党来了,就是用这种办法来杀你们!”
一个老太太,跪在大街当中,泣不成声地拦住陈宜贵说:
“那些遭天杀的‘马家军’,他们抢走了我家的粮食,打死了我孩子他爹,又抓走了我的儿子……我那可怜的儿媳妇,硬是让几个狗东西给糟蹋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东西,最后还是用马刀把她给戳死了……”
对于西北“马家军”的反动和残暴,陈宜贵这位红军“西路军”幸存下来的老战士,早在1936年就领教过了。对此,他是有切肤之痛的,是永远不会忘记那笔血债的。听了泾川群众的血泪控诉,激起了陈宜贵的满腔怒火。这时,他再也抑制不住他的感情,便对战士们大声命令说:
“继续前进!追上马匪军,为乡亲们报仇。”
太阳西下,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九一师的英雄们,亲眼看到这一切,又听了师政委陈宜贵的命令,便马不停蹄,人不卸甲,怀着满腔的阶级仇恨,又踏上新的征途,继续向前挺进了。
第一九一师这支英雄部队,沿着西北黄土高原的黄尘飞扬的黄土大道,迎着黑沉沉的夜幕,在继续前进。
陈宜贵望着默默地从他的身旁走过的战士们,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双腿将他的坐骑用力一夹,坐骑就飞似的奔驰起来,他的身影很快就溶进了那浩浩荡荡的西进大军之中……
7月3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兵团在陇东地区对青、宁“二马”的战役追击,已经进入了第8天。
作为右路军的第十九兵团,是7月21日,从乾县、礼泉地区开始追击“马家军”的。
第一野战军的指挥机关已于7月27日查明,马鸿逵的精锐第一二八军已退守三关口、瓦亭一线,妄图与国民党兰州的守军遥相呼应,负隅顽抗,以阻止解放大军向西挺进。
彭德怀很快作出了消灭这支“宁马”的主力战役决策和部署。
根据野战军的战役部署,作为右路军的第十九兵团第六十四军第一九一师,迅速离开西兰公路,取捷径直插固原,迂回至三关口、瓦亭侧后,协同郑维山将军指挥的第六十三军,歼灭“宁马”的主力第一二八军。
31日凌晨,陈宜贵等在接到军长曾思玉的命令后,立即召开师党委会,对上级的指示精神和部队的作战任务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在明确了部队所肩负的战役任务后,迅速开始了行动。
黄土高原上的路如同一根飘带,在山间崎岖起伏,一会儿跌落深谷,一会儿又爬上了山巅。战士们全副武装,沿着通向远方的山路在急速前进。在经过连续7个昼夜的急行军,此时的部队也已到了人困马乏的程度。战士们背上的步枪、手榴弹、圆锹、干粮和背包的分量,都似乎变得越来越重。但是,为了完成作战任务,大家发扬团结互助的革命精神,相互帮助,相互鼓励,前进的速度不减,也没有一个掉队的。第五七三团团长杨守愚,不仅把他的坐骑让给伤员,还和警卫员都背着伤病员的行装,和战士们一样,行进在西进的队伍中。第五七一团战士魏风泉,患有寒腿病,自己拐着腿,还帮别人扛了一支枪,被大家誉为“拐腿双枪将”。
在这村少人稀、山大沟深的黄土高原上,大部队机动,困难是很多的,但这些困难,都被英雄的人民解放军指战员们一个个克服了。战士们的口号是:“战胜困难就是胜利,前进一步就胜利一步!”
当部队追至镇原县一带时,第一九一师的前卫第五七二团尖刀连突然发现,东北方约500米处的公路上,有一队敌人的骑兵在徘徊。战士们一见,不等上级的命令,端着刺刀就冲了上去。
这一队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杀,打得懵头转向,见势不妙,就慌忙地掉转马头,狼狈地夺路而逃。
就在敌人逃跑的那一瞬间,战士们也迅速地架起了轻、重机枪,朝着敌人逃跑的方向猛烈射击。敌人扔下几具尸体后,更是没命地向西逃跑了。
陈宜贵、孙树锋很快就接到了第三七二团团长张怀瑞关于这一小股敌人情况的报告。他们认为:“马家军”的敌骑兵机动性强,进退迅速,这股骑兵很可能是敌人的警戒部队,敌人主力离我们不会太远了。
陈宜贵和孙树锋研究后,同意张怀瑞他们的这种分析。于是命令:
“立即通知先头部队,要利用这股敌人逃跑的踪迹紧追不舍,其他团也要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孙树锋在陈宜贵讲完后,把手一挥,说:
“追!跑步前进,一定要抓住敌人。”
部队开始跑步前进了。队伍里除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唰唰的脚步声,手榴弹、步枪、圆锹的碰撞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沿途,敌人帽子、鞋子和马刀一类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忽然,有位参谋跑来报告说:前面战士在路旁发现了敌人的两名伤势很重的伤兵。
陈宜贵他们一听,也立即加快了脚步,向前面赶去。当他们赶到时,只见跑步前进的战士们,朝敌人的那两名伤兵,看上一眼,生怕影响了前进的速度,就绕过去,继续前进了。在敌人伤兵的身旁,只有一位连队指导员和卫生员在给他们包扎伤口。敌人的伤兵见解放军并无伤害他的意思,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吃力地用手指了指敌人逃跑的方向,用微弱的声音报告说:
“……长——官,前面是他妈的骑兵二十团……都他妈的不是人养的。你们快追,狠狠地揍那些狗东西!快……快追……”
陈宜贵听了这一情况后,命令部队加快追击速度,跑步前进,一定要咬住这股敌人!
在当天大约11时左右,第五七二团在文家沟附近,终于追上了“马家军”的骑兵第二十团。
这时,敌人因为跑得人困马乏,便停下脚步,喂马的喂马,埋锅的埋锅,正准备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向西撤退。但是,他们的锅还没完全埋好,解放军的先头部队就追了上来。敌人一发现解放军,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枪都顾不得拿,就爬上马背夺路而逃。
解放军战士好不容易看见了敌人的影子,立即冲了上去,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开火,把还没来得及爬上马背的敌人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但是,人民解放军的两条腿毕竟跑不过敌人骑兵的四条腿,打了一阵,虽然抓了20多个俘虏,敌人的大队人马还是逃得无影无踪。
从凌晨到现在,人民解放军的追击部队虽然已经追了90多里路,但因为终于看见了敌人踪影,大家就都来了精神。大家几天来的疲劳一扫而光,为了紧紧地咬住敌人,又人不卸甲,马不停蹄,继续追击前进了。
下午2时左右,当陈宜贵他们来到古城川以西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重机枪和迫击炮的声响。原来,我们的先头部队在任山河地区的南北山梁上,发现了敌人,并已经和敌人打了起来。
指战员们听说这一情况后,几天来连续追击的饥饿和疲劳,一下子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当着陈宜贵他们的面,像是在表决心似的,纷纷挽起袖子,拔出锋利的刺刀,高兴地直嚷嚷:
“这几百里路总算没有白跑,这回可该咱的刺刀开开荤!”
在人流中,陈宜贵又看见了那位一蹶一拐的小战士。陈宜贵还没开口,小战士就大声说:
“陈政委,这下咱的‘榴弹炮’可要发挥威力了!”
在这样的英雄战士面前,陈宜贵还能说些什么呢?陈宜贵他们怕敌人再次逃脱,立即发出命令,要第五七二团和第五七三团向敌人据守的山梁迅速发起攻击。为了及时掌握战斗进行的情况,他将师指挥所就设在离敌人不远的一个小山村村头的打谷场上。
陈宜贵站在指挥所外一个地势比较开阔的土坎上,和副师长孙树峰一起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战斗的进展情况。
第五七二团一营,冒着敌人的密集炮火,向敌人发起了冲击。
但是,当战士们刚刚攻击到半山腰时,却突然雷鸣电闪,下起了瓢泼大雨。如注的大雨还夹杂着一些杏子般大的冰雹,砸得战士们无处躲藏,身上布满了青肿的疙瘩,头上戴的草帽也被冰雹砸破了。
很快,大雨又引起了山洪暴发。滚滚洪水,咆哮着沿山坡奔腾而下。有的战士躲闪不及,就被山洪冲倒在地,有的战士往山梁上爬,一连几次都被滑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山头上敌人的机枪又叫了起来。
战士们奋不顾身,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顽强地向山上攀登着。因为坡陡路滑,这种攀登显得十分的艰难。为了尽快抢占有利地形,大家就用刺刀、圆锹和吃饭用的小搪瓷碗,一边挖坑,一边抓住野草,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当快要接近敌人前沿阵地时,战士们立即投出成排的手榴弹,借着手榴弹爆炸的烟幕,迅速地攻占了敌人前沿的一些阵地。
敌人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地向主峰溃逃。解放军战士也立即开火,当场就撂倒了十几个。这时,突然从主峰上涌下来一股敌人,个个光着膀子,手提白光闪闪的马刀,狼一样嚎叫着:
“天门开了,冲呀!”
“真主保佑,杀呀!”
这一股凶猛的敌人向立足未稳的解放军战士猛扑过来,妄想重新夺回他们的前沿阵地。但是,人民解放军五七二团的一营二连的英雄们,却像一颗颗钢钉一样,牢牢地钉在阵地上。他们不仅连续地打退了敌人的数次反扑,还一鼓作气攻上了敌人的主峰阵地,残敌遂向1868高地逃窜。与此同时,五七二团三营和五七三团二营,也先后攻占了敌人的几个前沿阵地。
这时,雨越下越大,引起了更大的山洪,深黄的泥水,哗哗地沿着黄土山坡滚滚而下。指战员们冒着大雨,踩着泥水,在“马家军”的炮火下,艰难地与居高临下守在工事里的敌人战斗着。
人民解放军的师指挥所里,陈宜贵和孙树峰考虑到后续部队由于大雨和山洪暴发而难以继续前进,在这种情况下,前头部队继续冲击,就显得后劲不足,遂决定除五七一团的1个营警戒、监视敌人外,主力暂时撤出战斗。
这天,在夜幕降临之后,人民解放军的侦察分队就已查明了当面的敌情:任山河一线的敌人,是7月30日从长武、平凉一线仓皇撤退下来的“宁马”第八十一军约4个师的兵力。敌人企图在任山河地区组织防御,以掩护其第一二八军在瓦亭、三关口一线的侧翼安全。
原来,在“青马”的第十四骑兵旅丢掉固关后,宁夏的马鸿逵就慌了手脚,遂急忙命令他的部队向宁夏老窝撤退。“宁马”的部队虽然跑得很快,但还是被人民解放军的杨得志兵团追上了。在这种情况下,马鸿逵只好决定,在瓦亭和三关口一线先打一仗再看。
其实,马鸿逵也实在不想打这一仗。
马鸿迨之所以不愿和解放军打仗的原因有二,一是与马步芳过不去。西北军政长官的位子他没有捞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处处与马步芳闹别扭,恨不得马步芳和他的部队被解放军打得七零八落才好,想让解放军给他出这口窝囊气,免得马步芳总是目空一切,不把他放在眼里。二是想保存实力。因为国民党蒋介石政权丢南京、弃上海、走广州,风雨飘摇,朝不保夕,而共产党却如旭日东升,蓬勃向上,他心里就敲起了鼓,继续为蒋介石集团卖命吧,他的军队肯定抵挡不住彭德怀几十万军队的强大攻势;向共产党投降吧,他又不甘心交出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地盘和军队……
但是,要是他一味撤退,一方面对广州方面不好交代;另一方面要是再丢了瓦亭和三关口,也就等于丢了宁夏的门户,对守住宁夏也十分不利。因此,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这里先打它一仗。现在,彭德怀率领着几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马鸿逵想过来想过去,觉得还是先打一仗再看。
于是,马鸿逵对他的儿子马敦静说:
“马上以我的名义,向我们的前线总指挥卢忠良发电,命令第一二八军利用瓦亭、三关口一带的有利地形,据险布兵,组织抗击,务必重创追击我军的共军杨得志兵团!”
西北战场的国民党第一二八军,是“宁马”的主力,也是马鸿逵手中的一张王牌,他从来都是轻意不把它投入作战的。这回马鸿逵要第一二八军军长卢忠良在瓦亭、三关口一线阻击解放军的追击,说明他还是真的下了打一仗的决心。
马鸿逵的作派在中国当时的旧军阀中是很典型的。
“宁马”主力第一二八军军长卢忠良,在接到了马鸿逵的电令后,也立即向部队下达了一道手令:
瓦亭为宁夏门户,奉副长官(即马鸿适)命令死守该地,一兵一卒亦战死到底,与阵地共存亡。
看来,在瓦亭、三关口一线真的要打仗了。
这一情况,很快就被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兵团的指挥机关掌握了,并迅速地上报给彭德怀。彭德怀命令:以第六十四军和第六十三军之第一八八师、骑兵第二旅,歼灭和驱逐任山河地区之敌,切断“宁马”卢忠良的第一二八军与“青马”之间的联系;以第六十五军攻占瓦亭、三关口,并控制六盘山,为西进大军开辟通路。
第六十四军在接到野战军和兵团的作战命令后,军长曾思玉和政治委员王昭迅速地进行了研究,并作出了如下的部署:
8月1日,以3个师的兵力,同时向任山河村、鹦鹉嘴、罗家山和哈拉山等处的敌人发起猛烈进攻。
曾思玉军长命令陈宜贵和孙树锋:
“你们第一九一师的任务是,攻占罗家山和哈拉山,得手后向敌纵深猛插,迅速占领黄帽山,切断敌第一二八军的退路。”
陈宜贵和孙树锋受命之后,很快就把军长分配他们师的作战任务传达下去,并分别深入到各团,和指战员们一起开始了总攻前紧张的动员和准备工作……
8月1日中午12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六十四军向任山河一线“宁马”的第十一军和第八十一军发起了攻击。
攻击发起前,第六十四军由野炮、山炮、迫击炮组成的猛烈炮火,首先对敌人的第一道防线进行了集中轰击。
敌“宁马”的主要阵地,顿时硝烟弥漫,尘土飞扬,炮弹落处升起了一团团黑色的烟柱……
在强大炮火的集中射击过后,随着一片喊杀声,解放军第六十四军的英雄们迎着扑鼻的硝烟,全线出击,向敌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第一九一师开始行动后,孙树锋就跟随部队跑到前面去了。陈宜贵也走出指挥所,站在指挥所前面的土坎前,用望远镜观察着部队的进展情况。
不一会儿,师作战科长齐正钧跑来报告说:
“左翼五七二团,右翼五七一团,都已攻占了敌人的警戒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