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炮火轰塌范汉杰司令部一角之际,团长陆丰带着警卫员首先冲上楼来。他们刚来到二楼扶梯转弯处,就遭到三楼楼梯口处一梭子弹的射击,差点没把陆丰打翻。小贾的左胳膊给打伤了,他急得还要往上冲,被陆丰挡住了,他低声告诉警卫员:
“你去告诉同志们,从打塌的地方,爬窗攻上三楼。”
警卫员奉命悄悄下去后,又进来几个战士跟随陆丰后面,陆丰四下打量了一下楼内布置,只有楼梯才能上去,而眼下又上不去,情急之中,他玩了个花招。他把帽子摘下,用匣子枪捅着,故意往前一送,马上就迎来一梭子弹,颗颗都打在他帽子上,不多不少,六个眼。
“真他妈枪法不坏呀!”陆丰自语,借着这个档儿,他连忙转个弯,移到楼梯另一边,这时他才看见,打枪的原来就是那个刚才在窗口指手划脚的女人。陆丰男性的自尊心突然升华起来,他心里对自己骂道:
“一个女匪还打她不过,还给她挡住,能算得解放军的英雄团长吗!”
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准备往上冲。正在此时,爬窗攻上三楼的战士们,抄了福建女人的侧背,和那几个所谓不怕死的交起手来。福建女人听到身后有响动,刚一转身想看个究竟,眼明手快的陆丰,趁这难得的时机,箭步窜到三楼扶梯口。他一伸手,抓住了福建女人手提式轻机枪的枪身。福建女人见势不对,赶忙回头,可枪已不听使唤了。说时迟,那时快,这福建女人不愧为戴笠的高徒,她立即返手从胯上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朝着陆丰的心窝就刺过去。
正在这当口,被刚从后面窗口跃进来的警卫员看见了,急忙扳动手中的卡宾枪,随着枪响,福建女人手中的匕首慢慢地滑到了地下。然而,福建女人还没死,她摇摇晃晃地顺势就扑到陆丰身上来,想和陆丰一起摔到楼下,同归于尽。陆丰这下可真生气了,用匣子枪劈头给了她一下,立时脑花四溅,“好反动的女匪!”随着陆丰的骂声,这个戴笠的女信徒终于倒下了。
锦州,这个被国民党称之为最重要的,同时也被他们吹嘘为固若金汤的城市,自古以来,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在英勇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面前,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被攻克了。解放军以歼敌9万余人的胜利,宣告锦州城回到人民手中。
城里城外,到处都在响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声,大街小巷,传来阵阵“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声。欢笑声,锣鼓声,鞭炮声,正在合奏着一曲令人格外兴奋的战地胜利交响乐。
16日上午,锦州解放的第二天,正是各部队奉命搜索范汉杰的时候,在距离锦州东南20余里去谷家窝棚的一条小道上,走来了四个穿黑色和蓝色服装的男女,其中一个高大个儿,头戴烟色毡帽,身穿一件露出棉絮的破棉袄和一条极不相称的小棉裤,背上还背着一只破麻袋。那个女的头上虽然包着一条旧毛巾,可身上那件半新旧蓝布袄颜色却显得很翠。另外两个男子穿的衣服又好像是才从服装店里买来的,那么合身,那么匀整。
第九纵队的一个处理俘虏的机关,正住在这个窝棚。敌工科干事杨威,此时正在村口张望,在寻找着什么。当他发现这四个人向他走近时,就觉得十分可疑;尤其那个女人,又尤其她那个秀气样,使他心里立即想到,“莫不是国民党哪个大官带着小老婆溜出来了”。刚好昨天上午,师里又才传过命令,总部要各处严密搜查范汉杰,立时他脑子一转,“莫非这四个人中就有范汉杰?”越这么想,他就越注意来人。当四个陌生人走到他跟前时,他上前去拦住一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经这一问,又看问话的是穿着军装的解放军,来人就都有点发懵了,纷纷往后一退,尤其那个高个子后退得更凶,几乎想回头跑的样子。那个年轻女人见状,赶快抢过来答话,她说:
“我们是从沈阳逃难出来的。”
“你们逃到哪去?”杨威问。
“到亲戚家。”还是那个女人回答。
“亲戚家住在哪里?”杨威更进一步问。
“就是那前面。”高个子看女的有点答不上来了,就又赶忙走近前来回答。
“噢,想起了,刘家窝棚。”女人轻轻地补充。
见此情景,杨威心中多少有几分明白了。女人是福建口音,男的是广东口音,他们那个讲北方话的费力劲,特别是那个广东口音,始终低压着嗓子。此时,杨威向他们大声吆喝了: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我是一家钟表店记账的,从沈阳逃出来,想回老家福建去。”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说时,死劲把毡帽往下拉,企图遮盖半个脸,以避开杨威的视线。
“沈阳逃出,回福建老家,向东南跑,又说是看亲戚。”杨威更加疑心,他故意放慢音调一个一个字地说,以便观察他们的表情。说完,他忽然指指那个操广东口音的男人问女的;“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丈……”夫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止住了,他代她答,“她是我的表侄女。”
“你表侄女的家呢?”杨威又问。
“也在福建。”女人的回答。
“你们二位呢?”杨威暂时放下这对男女,转向两位青年男人。
“我们是随他们一起逃难的。”两人同时回答。
“逃到哪里去?”杨威追问。
“福建。”其中一人回答。
“怎么你们都是江苏口音?”
杨威这一问,二人就没法再回答了,那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抢一步过来,跟杨威说:
“请不必细问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请你们枪毙我吧!”
“枪毙,笑话!解放军是不随便枪毙人的。”杨威回答,他心里暗暗高兴,“这下有门了。”然后掏出手枪,对准四人,“请跟我走吧!到村子里去。”
四人至此面面相觑,那女的当时就有点腿发软。杨威有些好笑,他当即跟他们说:“不要怕,解放军优待俘虏的。”这样,他们就慢慢地由杨威指挥着走进村子。
他们一行进到村里路东一个大院里一间东房门外时,杨威就高声朗叫:
“刘科长,抓回几只肥羊来了。”
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一听,赶忙又把烟色毡帽重新往下拉了一下,那个女人用一双恐惧的、茫然的目光看着杨威,那对青年男人倒好像是与世无争的样子,把身上衣服的灰土掸了掸。
刘科长闻声从炕头的办公桌边下来,并立即迎出门来,一见他们,他就乐呵呵地说:
“呵!蒋军弟兄。”一看还有个女的,马上又加了一句,“还有蒋军姐妹,放下武器过来就好呀!解放军一向优待俘虏,到这里就得说实话,留下可以工作,愿回去的发路费。”
“我才不信,”高个子广东人半天才轻声地说了一句。
“慢慢你就会信的。请进屋坐吧!”杨威顺手给他们拖了两条长板凳放在窗口。女的先坐,高个子后坐,那对青年男子,一直等到高个子告诉他们“你们也坐下”
之后才坐下。虽说这些都是不起眼的细节,可都瞒不过刘科长和杨威的眼睛。刘科长给他们送上香烟,笑着说:
“这是刚从锦州缴获的骆驼牌,你们怕抽不了这个普通烟,可是三炮台、白金龙,我们这里没有缴着。”
这本是随便的几句话,可倒使那个女的感到特别惊讶,她心不住地跳,“难道他们都已经知道我们了吗?”
她贴着耳朵轻声跟高个子说。高个子装得很镇静,“听同志们说,别打叉。”
杨威又问开了,他真是快人快语。他说:
“你们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锦州你们吹的天花乱坠,说什么永久性工事,可是才31个小时就给我们攻克了。你们四个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快说快解放,不说不解放。”
“解放军同志,我说,我是个准尉司务长,他是勤务员。”那对青年男子中稍高一点的这么先说了,说完后他看着那个稍矮的他的同伴,意思问他对不对。
“是,我是勤务员。”稍矮的那个说。
“谁的勤务员?”刘科长问。他虽是笑着问,但这问却问得很有斤两,他们四人谁都没有想到,不回答又不行,犹豫了好一阵子,矮个子才用嘴努着那个广东口音的高个子。
“是他,梁副官的。”
说完就低下头去。高个子和那个女的,在矮个子回答前本来是很紧张的,这下倒显得很松弛了,女的还补充说:
“要不是老同事,谁这时候,当一个小小副官,还能一起拖着走吗?”女的说时,还特别拢了一拢头发,向杨威瞟了一个媚眼。
10月15日锦州宣告解放。
“你们的心真是好呀!”刘科长故意慢吞吞地说道。
忽然他发现那个高个子广东口音的男人额上有点轻伤,他就立即走近他身旁很关切地问:“什么时候伤的?”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叫卫生员来给他上药。
卫生员闻声走了进来。当卫生员的手触到伤处,那个广东口音的人却很严肃地说:
“擦些酒精吧!怕会得破伤风的。”
听了这话,刘科长用眼睛同杨威交换了各自的判断:“可能真是一只肥羊。”等卫生员上好药后,刘科长告诉通讯员;“他们也很劳累了,带他们下去休息吧!”
临出门,刘科长还特地嘱咐:“给他们好好做顿饭吃。”
听了这话,那个广东口音的高个子神色显得更紧张,那个女人也更害怕,而那对青年男子,尤其那个自称“准尉司务长”的,倒反而变得更加轻快,简直都有点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晨,那个自称“准尉司务长”的跟看守他的战士说:
“请带我到昨天来的那间屋去,我有要紧事跟长官说。”
“好呀!”看守的战士爽朗地答道,他跟其他同志交代后,就把他一直带到刘科长的屋里。当他走时,屋里剩下的三个人,都瞪着眼看着他,想问他,又不敢开口,连眼色也使不上,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了。那个广东口音的高个子至此索性把被子蒙在头上,全身钻进被窝里。
“准尉司务长”进得屋来,杨威就迎上前,去问他:
“大清早,你有什么要紧事?快说吧。”
“对不起,长官,真是二十万分对不起。”他点头哈腰地一连说了好几遍,“经过你们多次解释俘虏政策,又看你们待我们的实情,我还不说实话,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不是啥准尉司务长,我是范汉杰的侍从副官,那高大个儿就是范汉杰,那女的是南京军统局新给他送来的小老婆。”
“好!谢谢你。”杨威紧紧拉着来人的手,“你算是真正解放了,你还为人民立了一大功。”
消息立刻报到了总部,当晚新华社就向全国广播:
“10月9日我军开始攻击锦州外围,14日发起攻城,只经过31小时的战斗,就攻克了国民党经营了两年的永久防设城市,生擒范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