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虎屯,位于锦州北部两条公路交叉点上,距锦州只有4公里。向北能切断被围困在葛文碑、薛家屯敌暂二十二师退路,向南可以抗击城内敌人出援。9月24日夜,九纵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一连冒着濠濠细雨,像把尖刀穿透30多里防御纵深,神不知,鬼不觉插到这里。
构筑完工事,抹把汗水,晨曦中,送来了城里敌人慢慢悠悠的起床号声。对于这种视国军如无物的行为,国民党的高层军官从感情到理智都是难以容忍的。
16个小时,15次猛攻。敌人野马式飞机在空中窜上冲下,最多一次出动六架。坦克在地面逞凶,由三辆增加到六辆。几十门大炮集中射击,炮弹一排排倾泻到这块弹丸之地。兵力由连而营而团,潮水般一波又一波,上去下来,硬是拔不掉只有两门六○炮的一连这颗钉子。
——打坦克后边的步兵!
——打戴大沿帽的!
——打机枪手!
赵俊生一挺机枪前,倒下一个多排。
神枪手杜广生,两支步枪一支冲锋枪轮着打。小炮班炮弹打光了,战士们帮他压子弹。30多个敌人像豆捆似的,横七竖八倒在阵地前的豆地里。
一排副排长王得福、二捧长吕绍德、八班战士姚尚云,在阵地上只剩下一个人时,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
一个团敌人伤亡近半,一连也只剩连长孙学良、指导员田广文等37个人了,弹药也不多了。
这时,在城里司令部指挥作战的范汉杰和卢浚泉,用望远镜看着他们的队伍一进一退,他们的心也就一上一下,眼睛也就不断地一喜一忧地眨巴着,最后当看到自己的队伍败退下来时,范汉杰像发了疯似的,拿起身旁的电话,向他的参谋长下令:
“用飞机,用燃烧弹血洗白老虎屯,我就不相信共产党是铁铸的,就是铁铸的也要把他烧化。”
很快,几架敌机呼啸着向白老虎屯方向俯冲而去,配属在配水池后面炮兵阵地的排炮也一个劲地往白老虎屯狂射。白老虎屯此时成为火海一片。
守卫白老虎屯的孙学良连长牺牲了,他是被炮弹炸死的,他没有来得及向他的战士交代几句就断气了。指导员田广文摘下自己的军帽覆盖在连长的脸上,跟战士们说:
“慢说飞机不能下地,就是下地我们也要同它拼,连长的血决不会白流,我们迟早要范汉杰的命。”
“连长的血没有白流,只要我们坚守住白老虎屯,我们就能胜利。”战士们齐声高呼。
“副连长,这村你熟,咱们只剩37个战士了,退到哪儿去好呢?”指导员问刘汝勤。
刘副连长稍微想了一下回答:“白家烧锅,那地方正街心,围墙也厚。”
“好,咱们就到白家烧锅,副连长,请你前头带路。”
田指导员说罢,就指挥队伍随刘汝勤一起走,边走边领着战士们唱起雄壮的《我是投弹手》的歌。连长的遗体,他们暂时用一块大雨布包着,一起抬进白家烧锅大院。
白家烧锅——这个东北地方到处都可以看到的建筑,有两层院组成,所有的墙都是厚砖砌的,显得又高、又宽、又牢固,前面两扇大门,活像小城的城门,门旁边有两个炮楼。战士们一进去就各自找地方修建射击枪眼。刘副连长检查了一下各个射击阵位,对田指导员说:“白老虎屯离锦州只有4里地,敌人决不肯善罢甘休让我们呆在这里的。烧锅虽然坚固,还得好好组织防守。”
“是呀,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范汉杰会对我们不客气的,不过我们也会对他不客气的。”田指导员回答。
“同志们,架好机枪,准备好手榴弹,各就各位吧!”
刘副连长命令着。他自己也走到重机枪前,亲自掌握此时此地的唯一重火器。
果然,敌人很快再次发起了进攻,他们通过几个狭窄的街巷,摸到白家烧锅跟前来了。但敌人刚接近围墙,就被战士们一排手榴弹打了回去。敌人看硬攻不行,就改变了主意,用无数麦秸捆点着火油往里扔。刘副连长一见,就跟指导员和战士们大声说:
“好家伙,火攻啦!大家拾起来,扔出去。”战士们从地下纷纷拾起燃烧着的麦秸捆,向外扔去。敌人没提防,被烧得抱头鼠窜,正应合了俗话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是引火烧身喽!”刘副连长说着笑了,战士们也格外起劲。“机枪,揍这些王八羔子!”随着刘副连长的一声命令,机枪突突地喷出串串火舌,敌人成片地倒在地下,大火吞噬着他们,只有一双双衬托在焦鬼似的面孔上的眼球,在恐怖和绝望之中,一个个情愿未了地到冥府中去报到了。
敌人的指挥官终于怒不可遏,气得眼珠都快暴了出来。他从勤务兵手上夺过信号枪,亲自向天上发了三颗信号弹。刹时就听见轰隆隆履带的声音,敌人的坦克,冲破低矮的墙院闯了进来。
“坦克!”刘副连长看得真切。
“汽油瓶准备。”指导员大声命令,随手将身边的两个汽油瓶捆扎在一起。
坦克撞倒了第一道围墙,正准备开足马力冲进缺口时,被指导员的两颗汽油瓶打着了,顿时燃起一团大火,火光直冲天际。战士们兴奋地叫起来:“打得好!打得好!”
敌人并没有因为第一辆坦克被打瘫就停止前进,第二辆、第三辆紧接着又上来了。但它们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直接向里边闯,而是停在不远处不断地向里打炮,首先是围墙门给打坍了,然后,两辆坦克开足马力向里撞来。
面对险恶的情势,田指导员高声对战友们说:同志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阶级兄弟,我们要团结一心,准备最后的战斗!田指导员把连队花名册和入党志愿书烧了,陈副连长把望远镜拆了扔进炕洞里,两个人又把手表砸了。小炮班把两门炮拆开,四散扔掉。司号员烧了号谱,通信员烧了联络旗,给养员烧了300多万元菜金。
无疑,这37名硬汉子谁都没想再活着回去。
大地在脚下颤抖,火焰吞噬着村庄。太阳炙烤着受不了了,焦头烂额地栽进了地平线下面。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没了模样的脸膛。
正在这千均一发之际,一连所在团陆团长带着队伍冲过来了。他的身影,他的架势,是那样的勇不可挡,他举着20响匣子枪,走在前面,边走边喊:
“手榴弹,刺刀!是肉搏的时候了,同志们,勇敢冲上去,给一连解围!”
话音一落,他朝天放了一枪,亲自扔了一个手榴弹出去。在他的激励下,战士们嗷嗷地冲了上去。手榴弹在敌群里到处开花,明晃晃的刺刀左右飞舞,四处一片喊杀声,又可听到一片哀叫声。敌人的指挥完全乱了套,坦克还想往前开,院里田指导员和刘副连长看见援军来了,力量倍增,他们下令:
“冲向铁乌龟,一人给它两个铁疙瘩!”
院子里的战士们此时像猛虎下山一样,一齐向坦克冲去,并将手榴弹像炸花一样打上去。在这强大的爆炸力下,这钢铁玩意儿,连人带铁一起开了花。剩下的第三辆,驾驶员早已被吓得晕头转向,不知是进还是退好,一个劲在大院里转圈,烟越冒越黑,汽油越烧越响。
战士们像看魔术一样大笑起来。
这时,战士林永生突然从掩体中跃出冲向坦克,只见他像攀山崖那样,迅速飞身跳上坦克,爬上车顶,揭开盖子,一口气向里连塞了四个手榴弹。只听几声沉闷的爆炸声冲出来。外边,陆团长带来的援军往里一挤,敌人首尾不能相顾,在夹击下,死的死,伤的伤,不死不伤的拼命往后跑,一时像潮水一样向各个小巷泻去。
战士们哪里肯舍,端着刺刀就往外追,远的用枪打,近的刺刀挑,只杀得敌人到处是血,是尸。不一会儿,敌人的这一个加强营就几乎全报销了。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陆团长拥抱着田指导员和刘副连长,他们看着刚经过战火熬炼的一连勇士们,深深为战士们的英勇所感动。有这样的战士,要攻,势如破竹;要守,稳如泰山,有什么样的敌人还打不垮呢?随后,他们又一起来到连长孙学良的遗体前,摘下帽子向连长致哀。尾随在他们身后的战士也一个个把帽子摘下。
向牺牲的烈士们致哀。随即,陆团长用手遥指前方四五里肉眼可以看见的锦州城垣说:“要不了多久,我们强大的兵团就可以从这里攻进去,活捉范汉杰。解放锦州城的日子不远了!一连长和牺牲的同志们的血是不会白流的!”
夜幕降临了,微风吹在战士们发烧的脸上,他们从心里感到高兴。远处,白天激战过的山头,村庄,树木都还在燃烧,但从熊熊的火光中,已经显现出一条退可以守,进可能攻,宽广30余里的矩形战线。在这战线的前面,在火光的照耀下,锦州城垣格外清楚。指战员们心里合计:“范汉杰如果没有夺天的本领,他就只有弓着背,等待解放大军的铁拳捶击了。”兴奋的战士们唱起了胜利歌,四周,胜利的号音也在回荡。
欢迎“运输大队长”
随着锦州外围屏障一个一个被解放军突破,为增强守备兵力,确保锦州万无一失,沈阳“剿总”司令官卫立煌决定从沈阳抽调两个军空运锦州,以作垂死挣扎。
东北人民解放军总部截获这一消息后,当即电令八纵“封锁机场,阻敌空运”。命令强调:解放锦州的关键,不仅要切断敌人从陆上和海上的增援,还要切断敌人从空中的增援。
所以就有了那个著名的八纵指挥部来电:锦州有两个机场,东郊金屯机场已几年未用,西郊小岭机场正在使用,请示应封锁哪一个机场?
“乱弹琴!”刘亚楼气得暴跳如雷,“没用的机场要你们封锁干什么!”
“敌人正在空运!”林彪也脾气大发:“延误了两天时间,通报批评八纵!命令,改派九纵控制机场!”
敌机正是利用了九纵接替八纵守防的难得时机,频繁起降于锦州西郊小岭机场。敌四十九军一个师空运锦州完毕。
九纵接管控制机场的当天中午,东北角天边,隐约传来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响。霎时间,头顶上像擂鼓一样,50多架运输机盘旋而来,像大群的苍蝇,毫无顾忌地向机场跑道降落。机翼卷起了气浪,地下飞沙走石,树梢都倒向一边。“轰轰”!“轰轰”!九纵埋伏的大炮向机场跑道猛击,敌机不摸虚实,正在下落。“哗!”刚刚落下的一架敌机,被九纵的炮弹炸得四散开花。但另外的敌机不顾死活,仍在降落。九纵的炮弹在跑道上连连爆炸,五架敌机顿时葬送在火海里。剩下的敌机思降落,又不敢往下飞,只得像吊丧一样,望着地面的火焰,在半空盘旋,发出哀鸣。最后,敌机只好调转屁股,飞回去了。
但敌机死不甘心,空降不成,改为空投物资,以挽救其垂死命运。飞机来了一批又一批,每批有二三十架。降落伞带着大批美国的大米、白面、罐头、饼干、汽油、武器、弹药……拖泥带水地晃荡着掉下来,它们像撕碎的破布片,白一块灰一块,在天空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由于敌机过于恐慌,空投物资常常落到解放军阵地上。敌机越起劲地空投,战士们越发乐得跳起来,说:
“运输大队长送礼来了!”“不用给蒋介石打收条吧!”有时,空投的物资落在解放军与敌人阵地之间,九纵使用火力拦阻敌人去捡。待到夜里,解放军再派出小分队,成包成捆弄回来。有时,物资落在机场上,解放军炮火就猛烈轰击,使它化为灰烬。
敌人的空运计划破产了。
也就是这时毛泽东来电,传令嘉奖了九纵,同时批评了贻误两天封锁机场时间的八纵部队,指出:“大军作战,军令应加严。”
毛泽东都有话了,八纵压力很大。
紧跟这件事情后边又多了一个小插曲。
八纵紧急召开常委会,决定将毛泽东和“东总”批评电报转发到团,让各团党委立即讨论表态,坚决打好下一仗。
事也凑巧,八纵这边正攒着劲儿准备雪耻,下属一个团却把一块刚从敌人手中夺下的阵地丢了。
10月6日夜,八纵所属某团团长,率一个营的兵力夺下了敌人一处主阵地后,麻痹大意,下山吃饭去了。
担任警戒防御的某连连长也下山去了。下半夜,敌人突然一个反击,把阵地又夺了回去。
南京《中央日报》迅速作出反应:《锦州国军反击共军得手》。
没及时封锁机场,耽误了两天,使敌人空运锦州一个师。若再耽误两天,空运两个师,整个攻锦计划也许就不得不改变了。而丢失一块主阵地,部队不好运动,进入不了攻击地域,也会影响攻锦部署。
八纵这下子更吃不住劲了。
纵队首长火速赶到某团,召集全团干部战士和全师连以上干部开会,进行动员。在山坡下野地里,政委话不到20分钟,嘁哩喀喳,没一句废话。讲明天拂晓后两小时,必须把失去的阵地再夺回来。然后当场宣布.将团长和副团长撤职,某连连长枪毙。说这次先杀“两条腿的”,下次再出事就杀“四条腿”的(指骑马的)。团长在下边悄悄嘀咕了一句:无官一身轻。不巧被纵队首长听见了,转身指着他说:一身轻?你给我背大锅去!
纵队首长一直呆在这个团,等指战员一气拿下了那块丢失的阵地,表扬鼓励了几句才返回指挥所。
当年下令枪毙某连连长的那位纵队首长,如今头发几乎全白了。眼色和眉心的纹络深且密,脸上总是笑呵呵的,使纹络愈发深而密。一米七○以上的个子,是那种“有钱难买老来瘦”的瘦。穿件黑蓝色中山服,一条海军蓝的确良裤子,一双东北人称之为“二棉鞋”的蓝呢敞口轻便棉鞋。在回忆那段往事时,他曾摇头叹息说:枪响后,我也有点后悔。给个机会,让这名连长戴罪立功就好了……转而他又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大战中,军纪不严不行,心慈手软当不了指挥员,带兵打仗的在战场上麻痹大意,贻误的是战机,付出的是战士的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