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你仔细想想,为什么自讨苦吃呢?现在你应了这事,不过损失一点钱给他们,咱们就得以成为夫妇。我敢说聪明才力,都是头一等的,只要努力做事,有上几年,可以弄笔大钱,补上现在的损失。”
心玉此际已闭上了眼,只作不闻,心中却自行盘算,在这局势之中,内外尽是匪党包围,说不定附近值岗的警士,都已跟他们通同一气。自己又被缚在此,除非像什么神话的奇迹,来个飞行绝迹的仙人,才可以救我。但是哪里有这事呢?可是在他们那面,却可以随时侮辱我,糟践我,以至于杀死我。我一直挺硬,真是像贾鹃魂的话,自讨苦吃。现在看谷中挺对我的阴谋,似乎办得十分严密,不过中间有个小小漏洞,就是他想要对我实行诱惑,打算用和平办法,叫我自动把财产献出。无奈他们匪党中都是极粗鄙的人,没有一个能担承这事。他实在没法,才由局外约来这位票友儿。我已经下了决心,宁死也不能被匪徒侮辱,只是死也要死得干净。想到这里,似乎有了主意,就向贾鹃魂道:“密司特贾,你把他们叫进来,咱们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贾鹃魂听她口气有些活动,以为自己的品貌和刚才的劝说收了效,喜不自胜道:“密司凌,你想明白了?本来么,损失一点钱事小,咱们夫妇以后的幸福生活事大,你说对吗?亲爱的——”
心玉看他那搔首弄姿,自作多情的卑琐样儿,不由一阵恶心,强忍着怒气,说道:“总不能把我捆在这里,就能把钱拿出来吧?你也不能把人家捆着,对人家谈情说爱吧?先得把绳子给我解开。你敢吗?”
贾鹃魂窘笑道:“这事我可不敢,我喊他们来人。”
心玉鄙夷地骂道:“我知道你是人家的一条狗,你喊你主子来吧,就说我答应给钱。”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一掀,一直在门外监听屋内动静的谷中挺笑嘻嘻地道:“妹妹,你要早这么明白,何至于受这一捆之罪呢?咱们是至亲,我不能给你亏吃,只要你回心转意,什么事都好商量。”
心玉见谷中挺恬不知耻已达极点,骂他都白费唾沫,冷冷地说:“叫你们郑掌柜的来吧,要什么我都给。”
这时,天已经黑了,谷中挺出去一会,陪刚才那姓郑的大汉进了屋。那大汉伸手拉亮电灯,对谷中挺说一声“松开”,谷中挺和贾鹃魂两人赶忙松了绳,姓郑的自己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我们刚才得罪了,只要姑娘不闹,对老谷的亲戚,我们哪能不讲情面呢?”
这时绳已解开,心玉坐起身来,贾鹃魂要按摩心玉的手臂,意思是想让她活动活动血脉,心玉把身体一扭,不让他碰。
谷中挺道:“妹妹刚才说愿意把钱拿出来,其实,这只不过是借给郑掌柜的做点生意,等嫌了钱,连本带利再还给你。”
这明明是哄小孩的话,心玉把嘴一撇,说道:“你说这话没人信,干脆说吧,你们骗我来,就是为了弄钱,咱们一切都直说更好。”
谷中挺看了看姓郑的,那人把头一点,谷中挺道:
“那好!你给你姐姐意如说过,我的老岳叔归天时给你留下两万五。我们不能都要,那五千留给你和这位贾先生办喜事,办完喜事还得过日子,咱们还是亲戚。”
那贾鹃魂还坐在床沿上,这时也赶忙插进来:“密司凌,就这样吧,以后咱夫妇和郑掌柜、谷先生都是一家人——”
心玉用尽全身力气,朝贾鹃魂脸上一巴掌打去,只听一个响亮的耳光,那贾鹃魂“哎哟”一声连忙捂住脸。心玉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亏你还假装斯文,趁早滚出去!”
她刚才是生平第一次打人,用力很猛,那一巴掌正打到鼻子上,贾鹃魂的鼻血顺捂脸的手流下来,这意外的打击,使贾鹃魂怔住了。心玉转脸向姓郑的说道:“郑先生,你让他滚,要提他,我宁死不从,咱们说痛快话,我只当这是被绑票,我给你们钱,你们给我自由。”
郑某哈哈大笑道:“好!痛快!”说罢,向贾鹃魂一摆手:“没有你的事了,去吧!明儿赏你五块钱。”心玉看这贾鹃魂诺诺连声,手和脸上还有血迹,捂着脸,低垂着脑袋,出门去了,活像一只被踢开的狗。
郑某坐到心玉对面,说道:“我喜欢办事痛快,好吧,咱们谈谈条件,你刚才说绑票,也不错,我手下的弟兄是弄来过不少年轻女子,弟兄们玩腻了,卖到新加坡去,马来西亚去,去陪外国水兵取乐子。谁叫落到我们手里,她是命该如此!”
心玉经过刚才的盘算,并不显出害怕的样子,冷冷地道:“那还不如把人家整死呢。”
郑某微微一笑:“把人整死?那我们弟兄们吃什么?
既请来了,就是我们的财神,我们得好米好肉供养着,还得白天黑夜看护着哩。”说到这里,他两眼射出凶光,直盯着心玉,活像一只呲着牙的老狼,摆弄着爪下等待宰割的羔羊:“进了我们弟兄这地盘,没有出去的门,哪一步都有人把守着哩!你刚才也看出这里的阵势,任凭她喊上一天一夜,也没人理这碴儿,她想往外迈腿,我抽她一阵鞭子,再饿她三天!我们这地盘,也没有到酆都城去的路,不给我们嫌够大洋钱,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既落到我们手里,任凭她是贞节烈女,也由不了她自己做主。我有绳,把她手脚捆起来,她没法反抗;我有迷药,给她灌下去,她就失去知觉,刚烈的女子我也见过,我让她经过二十个男人,末了还得跪下央求我,乖乖地听我们摆布!”
谷中挺插进来道:“妹妹,你可是金枝玉叶的身体,可得自己救自己!”
心玉知道这伙匪党心狠手毒,丧尽天良,毒似蛇蝎,坏似豺狼,他们说得出做得出,刚才姓郑的是相信我是他们的釜中鱼砧上肉,逃不出他的手心,才敢那样放肆地讲出真相。在这个情势下,自己决不能硬抗,得设法先稳住他们。他们图的是钱,钱不到手,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逼迫、诱骗;一旦钱到手,他们就真能毁了自己。所以,眼下要让他们既抱着得到那笔钱的希望,又得不到手,这样才不会加害,也才能缓出时间来想法自救,就是自救不成,也才能找机会图谋自尽,保我清白身体。想到这里,并不搭理谷中挺,向姓郑的说道:“我把钱拿出来,你们真能恢复我的自由?”
郑某一拍胸脯道:“凌小姐尽管放心,我刚才说的,是指对待那些平常的女子,凌小姐是我们帮老谷的亲戚,又是大学学生,我们不能无礼。只是凡入我们帮,人人都要献一份进门礼,凌小姐交了这份礼,就是本帮的姊妹,你愿意在帮里做事,保你一生吃穿不愁,你不愿在帮里做事,那就悉听尊便。我郑子范是一帮之主,说一不二!”
心玉听他说出姓名,猛然心中一惊:原来这家伙就是那万恶的匪首郑子范,他本是义姊凤宜的杀父仇人,义姊的血海深仇未报,想不到自己又落到他手里。凤宜正要找这匪首报仇,我要利用这匪徒送信出去,或许他们能够报官救我;我先要稳住这匪首,再设法逃出去,实在不行,也要找机会与他同归于尽,决不能让他阴谋得逞,人财两得。想罢,不露声色地道:“我给了钱,你们马上让我出去,我不能入你们的帮,以后也不要再找我纠缠;第二,你们得把钱给我留几千,让我上完学,以后好找职业维持生活;第三,我没离开这里以前,只能我一个住在屋里,白天也不能有男人来口罗唣。”
这三个条件,郑子范一一点头答应,便问存款和股票放在何处。心玉说明票据和一点古玩都锁在银行保险柜里,存折以及保险柜单据和钥匙,都放在一个小皮包,托房东太太代存,房东开了个商行,这个皮包就放在商行的铁柜里。所以要取这些财物,必须先找房东把那小皮包取来。
谷中挺早已从意如处得知心玉把动产都存在银行,并把此事报告给郑子范,所以郑子范知道心玉所言不虚,原来匪徒们的设想,是劫持心玉,用欺骗、恐吓、诱惑以及强暴手段,逼迫她屈服,完全控制住她,再一步步勒索她的财产,未料想一盘棋只走了一两个棋子,这女子就表示屈服,眼看一笔巨款就可到手,所以少费许多周折。当下心中一喜,以为棋路很顺,这女子已入自己手掌,谅她跳不出掌心,财物到手后,再拨弄一两个棋子,完全控制她也不困难。于是也就表现得十分慷慨,说好由她写信,派人去取皮包。当下给她准备上等饭菜,又派一个老婆子来服侍她。
郑子范当年与何振邦合谋杀害言武举一家,二人瓜分财物以后不久,郑子范便离开当地,二人便无来往。何振邦娶了言凤宜,退职后到天津作寓公,改名何显,这一切郑子范全然不知。他怎么也想不到凌心玉所说的房东太太,就是自己杀害的言武举的女儿言凤宜。听心玉所说,他以为那何太太不过一个年轻寡妇,明天派人持信去取,她给了便罢,倘若不然,黑夜去几个人,连她一同毁掉。
他这样打着算盘,哪里想到,满盘棋这一步失着,便要落个惨败的下场。这先放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