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水呢?他就任由他母亲这么对你?”秦绯心美眸中翻涌着怒意,那个以宠爱之名逼得忘忧离开雪域,却又在忘忧死后自暴自弃的男人,那个得知忘忧死前曾身埋剧毒,便返回南遥要替忘忧讨回公道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放任忘忧被他母亲折磨?
“他……”落忧垂眸不再开口,封闭的石室,灰飞烟灭的少年,随着她解开的记忆,破开尘封的枷锁,成为她永生不忘的痛。
南遥华睿女帝三年,南遥皇室流落在民间十六年的三公主轩辕宁若终于归朝,并治好了女帝恶疾,举国同庆。
元月初二,女帝突然颁下一道覆灭护国神教的圣旨,跟着震惊朝野内外。
神教存在半年,两年前因其铲除前皇太女轩辕宁卉的恶灵而被女皇嘉赏,下旨赐名护国神教,风头一时无二。两载过去,同样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却是以刺杀流落于外的三公主的罪名,被判逆国。圣旨出,激起一干教众誓死抵抗,由振国将军慕容尘率部镇压,三日后,神教灭。
君心难测,曾一举获得无上殊荣的神教,在三公主一句妙语中,甚至不需验证,便被贴上了刺杀皇室的标签,焚毁一炬。
至于先前女皇所说的欲立三公主为皇储的事,因其身份特殊,一时也无人敢议,就此搁置。
南遥皇宫御花园内,浮桥迂回,亭台秀美。
一方花树下,一橘裳女子怡然而立,身前案上陈着两张古琴,一张棕黑,一张淡金,同样被交汇成诡异图腾的银丝缠绕四边。一明黄色锦袍女子站于其后。
轻风微拂,黑发飞散间纷繁落花点缀几许,人花相映,静默无语。
“晓儿……”打破沉默的是轩辕宁卉的一声低叹,一枚半面已被烧成灰黑色的令牌被她置于掌中,向前递去。“这是你要的东西。”
神教的冥火圣令,代表的是神教至高无上的权柄。这枚令牌从百年前便被安置在教坛的祭台下,不曾有人触动分毫。先任教主有言,除非教灭,此令不得擅动。
如今神教百年基业付之一炬,冥火圣令现于此。
“扔了吧。”落忧回眸淡看一眼,漫漫启声。“一块儿破铁罢了。”
两年前她被困于神教祭坛,看遍冷暖人情,当那些曾经叫喊着对自己誓死尽忠的属下于铁栏外冷嘲热讽时,她便已经下定了毁掉神教的心,如今时隔两载实现,却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感觉。
垂了眸在面前的琴案上,落忧的手,抚过身前那方棕黑色古琴,如玉的指尖在右角处纂着的模糊小字上轻旋。
“相近莫相失,相亲莫相忘。”
这两行字是她的小妹妹轩辕宁若留下的,岁月模糊了曾经生嫩的笔迹,只留下淡淡的回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虚弱的小丫头摇晃的扶着高案,按照字帖上的笔迹一刀刀印下去的模样。
宁若的字帖,从来都是出自她最亲近的姐姐的手,姐姐的话,一直都是她唯一要秉承的圣旨。
落忧眼中浮现一抹痛色,仿佛又看到那个乖巧懂事却苍白的令人心疼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拉着自己的衣角说,姐姐,我想要上面的那一双琴。
那还是先皇在世时,迫于众臣的压力,不得不在其他几名皇嗣中选得另外的皇储人选与轩辕宁舛同立太子。那一次的殿试,宁卉恰好身体不适,她便偷偷的将宁若带进宫来,移花接木的去参观崇兴殿那一场殿试。
那是第一次宁若对自己表示出愿望,说的那般小心迟疑。
她们的母妃出身不高,在一次回府探亲中,产下三女。宁若出生以前,母体便已气绝,是她们的舅舅破开母亲的肚子救下了宁若,也因此落得先天不足,宁若自出生被隐藏在宫外,不为人知。
宁若对亲人极度渴望,却从不曾任性的要求什么,于是,在她提出想要那一双琴后,她便毫不犹豫的登台,以轩辕宁卉之名演绎一曲澜阙,拿下头筹。
那一曲,是宁卉政治生涯的起端,也是她们姊妹三人所有悲剧的开始。
两张一模一样的琴,一淡金,一棕黑,一为莫失,一为莫忘。
莫失在宫变当日,被轩辕宁卉收起,莫忘在宫倾当时,由假死的轩辕宁舛带走。
这两张寄予着她小妹妹最真挚愿望的古琴,终于在多年后重新安放在一起,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醒了吗?”落忧没有转身,轻声的问道。
他,指的自然是南遥的前任太子轩辕宁舛,那个自称宁川的白衣男子,她的,太子哥哥。
“还没有,但太医说已无大碍。”轩辕宁卉回答,目光在两张琴上流转几许,终于启声问道。“晓儿,你还在恨我吧?”
恨?落忧神色微怔,却没有回答,只是更专注于手下的琴,纤指微勾,华美大气的琴音于指尖流泻成一片,奏起的,是她一举夺魁的澜阙。
“你恨我吧,为了给宁若治病,你不惜潜入神教偷学飞针秘术,结果被老妖妇强行驻颜。可不等你学成,宁若便替我死了,你的隐忍付诸流水,你是该恨我的。”轩辕宁卉在落忧悠远绵长的琴音里苦涩一笑。“可是晓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一天假设死的人不是宁若,那就该是我了。”
落忧抚琴的手突然一顿,继而断掉的琴音再起时,明显较之方才低沉了许多。
轩辕宁卉在一旁静静听着,跟着唇边撩起一弯苦笑,她如此说不是要辩解什么,只是她始终不懂,同为姐妹,她与宁晓朝夕相处,却为何在她心里从来抵不过那个一年仅能见上一两次的宁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