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依深吸了一口气,唇边的苦涩荡漾开来。刻意涂抹的胭脂可以恰好的掩盖住她惨白的脸色,却掩不去那一泓潋滟明眸中,隐约透着的一份死灰。
君成翊对这个小人儿的呢喃轻哄犹在耳际回响,袁依异常黯淡的丽眸里闪过一丝委屈跟羡慕,随即又跟着化作深深的释然与欣慰。
相识多年,再加上她洞悉命理的天赋,对于君成翊,她比其他人更加了解。
对敌人,他狠绝冷酷;对盟友,他冷静谨慎;对朋友,他重情以外,永远带着可以感知到的疏离。可唯独对眼前这个名唤落忧的女子,君成翊会万般冷漠化作千股柔情,即便与天下为敌,也不忍心委屈其半分。
也罢,也罢。
这不正是自己千里奔波赶来这里,想要的结果吗?那又何必委屈,何必伤感。但愿他们可以一直这般相伴相守,不离不弃。也不枉她拼着接受神罚的巨大代价,换来为他们逆天改命的机会。
顺德帝三十一年,十月十四,深夜。
这一夜,后来被北越的史官们记载为内庭之变,它记录了北越历史上皇权之争的一个戏剧性变故,也开启了圣宠不衰长达百年的楚时一族的正式落没之门。
顺德帝的病情已经不再是北越内宫严密封锁的秘密,三天的期限面前,一切似乎已成定局。那些先前支持着太子的朝臣们,自以为押对了宝,摆着骄傲凌世的高姿态,无比骄傲的站在众臣之间,等候着那些站错队伍的同僚们奉上恭敬的目光,仰视自己的精明睿智;而曾经支持过君墨轩跟君成翊的大臣们,已经开始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倒戈换阵,讨好的站进太子一党的队伍中,想为自己寻求出路。
君墨轩已经换下了先前的那身黑色蟒袍,着一袭暗紫色长衫站在宣德殿门外地长阶上,冷眼望着那些或道貌岸然,或诚惶诚恐的嘴脸,心头涌起一阵嫌恶。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双眼睛,那般不染尘埃的纯澈瞳眸,仿佛可以令这世上一切的丑恶自惭形秽,那双眼睛的主人,是宓儿,也是落忧。
袁依说,不会有祭师愿意拼得接受神罚的危险去更改一个人的命数,他信。见识过当年乾殃的悲惨遭遇后,他不怀疑袁依的说法,接受神罚这种代价,太过残忍。
但是,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瞳眸,如此雷同的招式?就连落忧体内流动着的真气,也都跟当年宓儿修习的武功全无二致。
即便不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她却能带给自己比浅语更深的亲近感。不同于浅语那种浮华的相近,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吸引跟熟悉。
想要寻求真相的迫切感在君墨轩胸腹间来回的冲撞,让他原本想要等到太子一党在最后一刻放松警惕时再出手的打算忍不住提前发作。于是,他方才命人借着皇后的名义去七皇子府宣旨,招他进宫面圣。
以君成翊的精明跟敏锐,再加上他对皇后的愤恨与仇视,君墨轩相信,他会知道该如何做的。
想及此,君墨轩眼底的冷意凝聚成霜,抬眼时间到。
转身大步迈进内殿,留了一众朝臣疑惑探究的目光在外。
雪越下越大,站于殿外守候的重臣们被大雪落了一身,也不好在此刻撑伞避雪,一个个冻得直发抖。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君徽涵稳稳取得了这场夺位之战的胜利,只待那个在位三十一年的明睿帝王薨逝的消息传来,便可顺理成章荣登大宝,轩王君墨轩的突然入殿,令浮动的朝臣们大吃一惊。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一个时辰后,那个几月来不言不动的顺德帝竟然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还在君墨轩的搀扶下,走出了宣德殿!
大殿门前,一扫往日病态的顺德帝君墨煜,于重臣面前痛斥皇后太子天良丧尽,下毒意欲弑君夺位,怒喝楚氏一族狼子野心。字字愤恨,句句含杀。
皇后一党见势不好登时决定破釜沉舟,命豢养在宫内的隐卫擒住顺德帝及君墨轩,以要挟众臣拥戴太子登基。与此同时,楚家安排在各宫门的亲信手下也赶至宣德殿,加入拥立太子登基的行列中。
恰在此时,七皇子君成翊率一众兵将突起,那些先时还欲投靠太子一党的大臣们也跟着换了立场,于宣德殿前同太子一党展开恶战,宫门紧锁的北越皇宫,厮杀顿起,血腥遍布。
自以为大局已定,万无一失的太子一党,早已放松了警惕,临时召集的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哪里比得过君墨轩与君成翊联手的破竹之势,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君徽涵等一众逆臣便被重创生擒,皇后楚静秋也被君成翊一剑斩杀,死不阖目。
一场夺宫之变就这样被全数平息,顺德帝紧跟着在众臣面前宣布改立君墨轩为皇太弟,随后当场再度呕血,被搀扶进内殿休养。
顺德帝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五日晨,北越皇宫内丧钟敲响,宣德殿内外哀声一片,刚刚立下皇太弟的顺德帝,薨。
而顺德帝临死前那一段激烈言语,也自然的被归为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习惯了奉承虚伪的朝臣们一边悲痛的缅怀着先帝的恩德,一面又开始用不同的言语为君墨轩的此次登基塑金造势,更甚者将顺德帝临终前那一段与常人无异的表现归结到天命上,作为君墨轩乃天命圣皇的依据。
君成翊听着身边那些不断对这件事指手画脚的肱骨大臣们,对他们所谓的天命奉承,面露不屑。
天命所归?君墨轩的天命,不过是落忧用肥貂灵血换来的片刻生机,若这便是天命,那他的落忧宝贝岂不就是他们口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