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馨觉得就要昏过去了,她强撑着,提醒自己不要倒下,一定要等到戏的结尾。
那边的两个男人却是好一阵的沉默,他们都想起了和今天无关的往事。郝良的神情有了变化:“可以聊一聊,你说吧,我不怕你找人现在就报复我,我会对你的下属说出拍照的全部过程。”
孟皓尽管心在流血和滴泪,脸上却是如一的平静:“没有人要报复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林雨馨?”
郝良回答得极快:“不爱。”
“为什么?”
“不值得。”
“哦?我告诉你我们结婚真实的情况。她为了给你筹集10万元医药费找到我,说是以自己的一生来换,答应我永远不再和你来往。”
郝良的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来:“也许吧。不过对于我,今天知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已经无所谓了,她是你用过的女人,我不爱。”
“那为什么用她的裸照来换我的钱?”
“钱是大家都爱的东西。”
“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出国,离开中国,像你一样,拼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郝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恨之入骨的男人说出心里话,他有些后悔,却感觉出已经控制不住情绪。
“像我一样?就是说,我在你的心目中比你要强?”孟皓还是不动声色,抱起了双臂。
“钱比我多,不过,比我要可怜。”
“什么地方比你可怜?”
“感情方面。你的太太每天下午五点都要接听我打过去的电话,这是我跟她约好的。我也实话告诉你,电话内容不出格,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候电话。可是,这却足以说明她对你并非一心一意。”
有一个人握着电话的手已然冰凉,那个人就是林雨馨!
孟皓已经在心中枪击了郝良无数下,他死死地看着对方,郝良无所畏惧地迎接着他的目光,傲视着他。两个男人又是几分钟的沉默,直到方平打过来的手机:“孟总,我已经拿到东西了,正坐在往回赶的车上,马上就到。”
孟皓心里有了底:“也就是说,你利用了她的感情。为什么不早点下手?”
“我不能冒着毕不了业的危险,况且,好事不怕晚,早也没有用。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有用。这一点,你比我要清楚。”郝良彻底明白对方的用意,他是在试图摧毁自己的自信心,那就和他斗到底!
“那好,不知你了解我多少?我对女人的兴趣从来就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林雨馨虽然是我的太太,也不能例外,我早已经玩够了,送还给你吧。”
郝良冷笑一声:“我不要你用过的东西,等我有了钱,还怕没有比她强的女人送上门来?我比你更厉害,我对女人的兴趣以后只控制在一个月之内。”
“我得到了本应属于你的女人,你得到了我的钱,你说我们谁是真正的赢家?”
“都是又都不是。”
“你觉得林雨馨到了今天应该给她怎么一个评价?”
“与我无关了。”
“看来与我也无关了。”
有一个人已没有了思想,那个人就是林雨馨!她躺在床上拿着电话,眼前模糊一片,全身的器官只剩下耳朵还是自己的。
方平进来了,他把胶卷送给孟皓离去,郝良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孟皓似是心满意足了,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信封取出照片,用打火机烧着,扔在大理石地地面上。“应该回你的住处看一看,和我交换的东西还在不在?”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孟皓鄙夷地说:“你真蠢,和我斗,你配吗?告诉你,在我们谈话时,胶卷我已经派人偷回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孟皓展开了手中的胶卷,泰然自若地递给了郝良,“好好看一看。”
郝良看着,脸上的汗下来了,他没有了主张,进来后所有的自信荡然无存,他慌不迭地要把胶卷揣进兜里。这是一个最愚蠢的动作,况且没有成功,被孟皓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孟皓烧毁了它,竟不敢动手夺。两个男人站在地中央。
“你是男人中的败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获得事业发达的第一桶金,比男妓都不如。男妓出卖的是自己,你出卖的是为了你而出卖自己的女人。我出钱让林雨馨嫁给我,那是我的光荣,也是你的耻辱。正当途径来的金钱代表的是男人的力量,为女人一掷千金的男人起码那是豪爽的男人。”他拉起木偶般的郝良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你站在我这二十八层的楼上往下看,你会看到地面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们有的你都没有。亿万分之一的人中,才会出你这么一个人渣。林雨馨要是真的还在爱你,那是你在自慰。她为什么不在清醒的时候主动和你做爱?你连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做爱都不能成功,你算个什么男人?还和我来比?”
郝良声音像是锈了的发条:“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昨天你那个电话为什么只有人听而没有人说话吗?是我接的,是林雨馨让我接的。”他故意说假话,旨在打击郝良。
郝良信以为真,他挣开孟皓一直拽着他的手:“你是不是以为你赢了?哈哈!不管怎么样,我破坏了你的家庭,你也不是什么胜者。”
孟皓哈哈大笑:“你还是不懂得我的话,还用得着你破坏吗?我这样的人会缺女人吗?是,我当年是强娶的她,那是我爱我得不到的东西,我愿意做对我来说暂时有点困难的事。好比金钱,得到了其实根本就不再当回事。”
孟皓始终如一于平静中的自信,彻底打垮了郝良,他不时用手擦着冷汗,脚步不稳地出了门。孟皓扣死外线电话,他吩咐方平:“跟在郝良的背后,直到他离开大厦一百米。”然后他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痛楚出现在脸上。他一掌将烟缸掀翻在地。
晶莹的水晶碎块在大理石地面上向四周蹦跳散去。
一场戏,真的是一场好戏谢幕了。所有的故事都走到了尾声,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失去表演的舞台。这是一场男人戏,两个男主人公随着自己掀起的高潮的逝去退到了幕后,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女配角在曲终人散之际孤立舞台中央,没有人为她喝彩,她费尽心机地配合主角,讨好观众,以为主角们需要自己的出场,观众们的掌声也有自己的份儿,到头来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一个小角色;更甚,这个小角色是两个男主角赏给自己的,像给要饭花子一口饭吃一个样。
她仔细地洗着脸,不厌其烦地一层层涂着买来后没怎么用的化妆品,有紧肤水、奶液、增白蜜。她用削眉刀将眉毛修得细细的,涂了眼影粉,那是紫色的。CD口红被她狠狠地涂在唇上,她的嘴唇从来没有这么红过。她在两边耳际抹了香奈尔·魅力香水,这种香水一滴就能香得昏人,她抹了很多。她换上了一件紫色长裙,回到卧室,坐在蹲椅上,打开了《宋词鉴赏辞典》,一下子就翻到1171页的《九张机》处,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这首已烂熟于心的词。
郝良几乎是身不由己地上电梯、出大厦的门。外面的阳光是那样充足,使在屋里待了很久的他眯起了眼睛。他站在大厦门口的马路沿儿上,看着一辆辆的车子驶过,一个个的人经过,眼界中的那一个个女人全都化成了大学时代长发飘飘的林雨馨,轻言浅笑的林雨馨。他一时忘却了由自己培育出的恨的青苗,只记得孟皓说过的她是为他的十万元医药费才嫁给的另一个他,此时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唯一值得纪念的事。他拿出手机,拨了雨馨的手机号,对着半天也没有回应的手机说:“对不起,雨馨,我会用生命来报答你。”说完就像一粒子弹冲到马路上,直奔一辆疾驶而过的汽车撞去。
血很快就从车底下流了出来,在阳光照射下是那样的鲜红。
孟皓一听到方平说郝良自杀的事后,赶紧来到窗前,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车辆已经停了好长的一溜,他说:“你再看一看情况。他的死与我们无关,是他自己没有脸再活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像是在喝苦苦的中药。郝良所做的所说的一切杀了他的心,他所做的所说的杀了郝良的身。郝良没有了生命,孟皓没有了爱的对象。
孟皓看着家中盛装在身的妻子,有点怀疑眼前从来没有这么浓艳的雨馨听没听到电话线传来的一切。他靠在卧室的门上,环抱着双臂,一丝讥讽的笑容浮现在冰冷的脸上。她站起身来,伸出手:“拿来吧,我签字。”
他诧异道:“什么?”
“离婚协议书。”
他明白了她听到了电话中传来的一切,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他以为她会在家中痛哭不已的,甚至会跪在他的面前求得他的宽恕。他还没有想明白该不该离婚,对方这么一说,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下去:“很快的。看来你并不满意你丈夫的胜利,你打扮得这么好是不是想转而求其次,和情人远走高飞?你口口声声说爱的人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敲诈犯,你的眼光并不怎么样嘛!我要早知道郝良不过如此,完全用不着我亲自出马,教训这么一个败类,我都怕脏了我的口。”
雨馨轻蔑地经过孟皓的身边,向对面的书房边走边说:“他是个败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是半斤对八两的关系。”
孟皓一下子被激怒了,他在妻子的面前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挥动着双手跟在她的后面大吼大叫:“你竟拿我和他比?!我摘下一根头发丝都比他整个人强。”他看见雨馨不理他,反而取出一只皮箱拎上,往卧室走。她昂首挺胸,脚步坚稳,情绪平和,这更加刺激了他,他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你要干什么?”
“离开你的家呀。”雨馨打开柜子,找衣服,“我是想当着你的面装东西,让你看看多没多拿你的钱买的东西。看好了,我拿的都是我自己买的东西。”
孟皓这才注意到雨馨一件首饰都没有带,全都放进床头柜上打开的首饰盒里。在他看来,那是示威,因为就算是离婚,那也应该由他亲口对她提出才是,错在她嘛。“你是不是想找他去?你说是不是?我告诉你没有用了,你的郝良他已经自杀了,就撞车死在我的大厦前。”他甚至听得见自己咬牙“咯咯”作响的声音。
雨馨怔住了,想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几秒钟后,她回过神来。是真是假如今对于自己还有什么意义?这两个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继续收拾衣服。
孟皓彻底地失控了,他一把掀翻她的皮箱,所有的衣服都散乱在地,揪住妻子就开始打了起来。雨馨和他挣了几下,见挣不过,就自己脸朝下趴在床上,她是想保护腹中的孩子。他的拳头没头没脑地打在她的后背,有几下还打在头上,她一声不吭,恨不得立即死掉。等他发泄完毕,她强站了起来。“你听着,你这是家庭暴力,我会带着身上的证据上法院告你的。”她歪歪斜斜地走着,也不想再拿皮箱,就往外走。孟皓下意识地拉着她不让她走,她拼命地往外走,两个人一直挣到楼梯处,雨馨再也无力动一下,靠在栏杆上。
“你放开,否则我就跳下去。”
孟皓放了手,也不知怎么收拾残局。雨馨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疼,疼得她张口就骂:“你不是人,自己在外面有的是女人,还打我干什么?”
孟皓想起自己和郝良说过的话,他不想反驳她,还顺着往下说:“对,女人算什么,就是衬衣,穿够一件再换一件。你以为你是谁?天仙?”
她不再理他,要下楼梯,却觉得眼前星光闪闪,一下子就从楼梯上滚下,幸好楼梯不是直的,拐弯处,她被卡住了。他冷冷地看着她在那里挣扎,嘴上还说:“你这是罪有应得。”
当下身“哗”地一下涌出一股热流后,她笑了,泪水却已经挂在腮上:“你的孩子没了,你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孟皓听到她那虚弱的声音,眼睛瞪得像铜铃,两步就跨到她的身边,低头一看,血已经流到了楼梯上。“你有身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无力回答,昏死过去,他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
不管苏醒过来的雨馨如何对双方亲人讲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楼的,却没有人相信她,因为她的后背有一片一片的淤血,头上有两个包。孟皓把她送到医院后,一听她没有事,虎着脸扭头就走,再也没有来看过。
雨馨深深地为失去腹中的胎儿而难过,这难过已超出了爱情的挫败所带给她的打击,她觉得对不起孩子,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保护好孩子那是最大的失职。她甚至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会用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下楼的,那样就不会失去这个和她最亲的“人”,他会慢慢在母体内长大直至出生,他会茁壮成长的,会安慰自己。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一样,他是她的一团血肉啊!不管谁来看望她,她都闭着眼睛不理不睬,完全沉浸在自责中。作为胎儿父亲的孟皓也是一样,更多的也是自责,如果不是出手伤她,她就不会浑身没有力气,滚下楼梯。他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后来他想,她为什么怀孕也不告诉自己,是纯粹对生不生这个孩子拿不定主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怎么说,他对妻子不让他及时知道怀了孕而觉得狼狈不已,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真正的失败!这远比郝良带给他的打击要沉重得多!他在雨馨住院的三天里,天天一个人在家里喝得醉醺醺的,怕清醒时痛苦难当。
建军派儿子雨辰,海琳派儿子孟伟,找孟皓接妻子出院。建军一看他满身酒气地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倒要把女儿领回家,雨馨不肯,她有自己的主意。海琳心里气大儿子,在亲家母面前还得护着儿子,这激发了亲家之间的矛盾,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坐在孟皓的车里彼此不再说话。她们都觉得两个孩子的脾气太拗了,对谁也不说起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和。一个脸如寒霜,不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一个沉湎于酒精中。这两个活宝让两个精明的母亲都毫无办法。刚一进门,建军坐也不坐,道:“孟皓,今天正好你妈也在,我问你,雨馨到底是怎么摔下楼梯的,你给我演示一下。”她一见孟皓不说话,气得浑身发抖。“好,就算真是她自己摔的,你把她送到医院就不管了,当她是什么人?连个电话都不打,你这个做丈夫的是怎么当的?!”
“我要是不称职,也是让她给逼的,她怀孕,我一点都不知道,到流产时她才告诉我。您问问她,她这个妻子是怎么当的?”
海琳一听儿子这么说,逮了理,也不客气,说:“雨馨一直不愿意要小孩,说不定……”她想说是雨馨自己故意把孩子弄没有的,又觉得太伤人了,没有说下去。建军却明白了,气得叫道:“我不管了,我的女儿已经嫁给了孟家,就是孟家的人,出了什么人命,那也是你们家的事。”然后摔门而去。海琳觉得十分尴尬,她舍不得骂儿子,就骂开了雨馨:“我们孟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不就是生个孩子嘛,你为什么怀孕了也不告诉丈夫一声?是孟家对不起你还是孟皓对不起你?我们当老人的没有指望你们小辈的什么,就是想早点抱上孙子,这有什么错?孟皓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比不上你年轻。照我看,他对你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就是好好地过日子,生个孩子,他有什么错?是什么原因让你隐瞒怀孕的真相?你说给我听,如果是我儿子有什么错,我来为你做主。”
雨馨目无表情,回了一句:“都没有错。”
孟皓怕母亲再在这里吵得没边儿没沿儿,就劝她:“妈,没事了。您先回吧,等会儿我跟她谈。”
海琳一听,以为儿子还在护着媳妇,“霍”地站起来。“都有本事了,就不要我这个妈了!好吧,我走,你们家天塌下来也别告诉我。”
就剩下两个人时,雨馨对孟皓说:“对不起,打扰你几天。我觉得我们离婚的事还是不要让双方家庭先知道的为好,以免节外生枝。我先住在你这里,好等着你拿回来协议书,到时我会离开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真的也是这么想,“让玉儿回来照顾你几天吧,我很忙。”
“不用,别让外人在场。”
他们心平气和,都觉得彼此没有什么可再争执的,自己想不清的也不想开口问对方。雨馨从床上抱起个布娃娃,孟皓一看,赶紧走了出去。
晚上,雨馨要到保姆房间睡,孟皓不肯,说自己要到宾馆睡,雨馨不让,怕让人看见说三道四的。孟皓执意让她上楼睡,还出门给她买了一大堆半成品的食物,把冰箱塞得满满的。雨馨说:“谢谢你。请你明天尽快把协议书拿来。”
孟皓也是客客气气地说:“等你坐完了月子,恢复健康再办也不迟。当心身体。”
“那倒是不用。”
孟皓没有再说话,到保姆房里睡觉,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办离婚协议书的事上,两个人才想到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