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挑战
经过一天的休息,前两次骑行后酸胳膊酸腿的后遗症稍有恢复。
这一次的骑行很大一段路都是沿着海岸线的,马路两侧有专门留下的单车线。
不少骑行者与我们错身而过,有高大结实的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速度都比我们要快上许多,倏忽来去,真正傲然恣意。
膜拜大神之余,我不禁想到那个蜗牛与乌龟的故事。
这一片海域颜色偏深,蓝莹莹的一片,水上有不少人玩得不亦乐乎。
这次的骑行与之前两次不同,到达某海港之后队伍将分成两批,一批由Jacky带队,通过一段据说非常艰难危险的路途前往叫light house的终点,而Jack则会带剩下的队员逛古城,等远征军回来一起踏上返程。
至于到底要跟随哪个队伍是自愿的,作为新手入门那样高难度的挑战我自然是不敢接受的,是以打定主意跟随Jack。
到达港口后远征军领队Jacky继续游说,说其实不必到最后的终点,有个斜坡可以挑战一下,上面风景独好。
大家都心动了,于是原本分好的两个队伍又演变成了好几个,分别为:到达最后终点的远征军,骑行上斜坡的挑战者,扛车上斜坡的挑战者(阿策专利),以及港口原地停留的等待者(只有担心大家安危的Jack)。
最后经过深度讨论,Jack终于同意一起骑上斜坡,只是在上去之前他要求大家做好万全的准备,买了水分了队,确保每一个新手都是由一个资深骑行队员带着上山,而我这只菜鸟被分给了久经沙场的Jacky,稍有窃喜。
事实证明Jack的担心绝非多余,山下看着略显平缓的山坡挑战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段长长的斜坡之后明显很多骑在前面的人已经疲惫不堪,拐了个之字形的弯之后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困难这才开始。
前面的路非常危险,首先全程上坡,连一点平缓的缓冲都没有;其次道路弯弯曲曲,从上面开下来的车子很多,还有很多踏着长长的滑雪板一样的工具飞速冲下来寻求刺激的游客,所以一个不小心一上一下的双方就可能在某个看不到对方的急转弯处两两相撞,一边是石头垒砌的山峰,一边是高高的悬崖,不管哪边危险系数都爆棚;再者,山高路长,极其考验耐力。
天气很热,加之高强度运动,在一连拐过几个弯之后汗水便成滴成滴地落下来。呼吸粗重,氧气明显不够用,面罩成了负担,可是又不敢摘掉,这样的天气暴晒一下估计回去整张脸就毁了。
前后都没有同伴的身影,无人可以追随无人可以并肩,只有我自己,以及不时从山上下来呼啸而过的车辆和行人。
无奈、气恼、绝望、自暴自弃,甚至意志和身体一分为二的情形会一个接一个地登台上演,这是一场意志与身体的博弈,它们开始变得争锋相对无法协调。
那么多次,大脑告诉自己放弃吧,可是双腿依旧惯性地往前蹬着。有时候车子前进的速度几乎为零,双腿想要放弃,可是意志又说,再坚持一会儿,也许下一个转弯处就是终点了。
人在中途多半有这样的感觉,不放弃吧实在感觉无以为继,放弃吧又不甘心。
于是,有些人咬咬牙选择了放弃,而有些人则咬咬牙,选择了坚持。
我承认上山途中有很多次想要放弃,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
要么压根不选择开始,要么坚持到终点,中途放弃不是我的性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的杰睿跟了上来,爬了那么久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蹬车的动作那么潇洒随意,而我明显呼吸粗重狼狈不堪,渐渐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第一次,我突然有点嫉妒这些资深的“j”字辈小青年们了。
杰睿说的那些鼓励的话,传授的那些上山经验我全部都忘记了,只记得当时心下不知好歹的烦躁,为了尊重他的一片好意,已经气若游丝的我还得分神听他讲话,实在有些不胜其扰的感觉,最终我积蓄了全身的力气说,“你不用管我了,先走吧。”
不知道当时他听了有什么感受,只是我还是愿意跟着前面人的背影或者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前行,以自己的方式。
人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往往不能稍有懈怠,否则就是满盘皆输。
中途我遇到了停下来喝水的Joe和Amanda,还遇到了停下来休息的小甘,他们从我的视线中出现又消失,我却无暇顾及,最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
既然你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这句话是我高中最失意的时候唯一的慰借,来自远方求学的挚友的一封信。
信中她写了自己最喜欢的诗句与我共勉,同时信封中还有一些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的菊花茶。
那封信以及那些花茶给了少女时期的我最深的感动,也是鼓励我坚持走下去的重要动力。
高中时光远去,当年念念不忘的诗句也渐渐为其他取代,可是在那样无助的时候这句诗又蓦然出现在脑海中。
我反反复复地默念着,四肢百骸就仿佛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最终那天因为种种原因我竟然幸运地成为第一个骑上山的女队员。
早就在山上吹凉风的Zero看到我惊讶:“作家,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我笑了笑,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维持几秒就被山风吹散了,实在太累了,连一个微笑都没办法维持。
我慢慢地攀上凹凸不平的岩石站了一会儿,粗重凌乱的呼吸很快归于平静,而更先一步归于平静的是心情。
没有身心被严重摧残的委屈,也没有最终成功克服困难的喜悦,若非要说当时有些什么感受只能说是无憾。
在没尝试之前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潜能,是以无论做什么都务必倾尽全力,不要给将来的自己留有遗憾。
我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light house一定到不了,能够攀上这个大斜坡已经圆满了,当时真正觉得自己也算是个骑行者了,曾经那是别人的世界,而今我是其中的一员。
那种感觉,甚好。
后来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来,甚至第一次骑行因为低血糖而差点回不去的Larry都在Helen的带领和鼓励下,一次没停地骑了上来。
也许因为上来太过不易,在山上活动的时候大家情绪分外高涨。
来路对面是陡峭的悬崖,站在悬崖边上,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光是这样的美景也值得我们一路辛劳了。
大家合影的合影,录视频的录视频,反正累了个半死辛辛苦苦爬上来,不带点什么回去是不甘心的。
男队员们勾肩搭背迎着狂风冲山崖下的惊涛骇浪大喊:“沈家宜,你在哪里?”
我笑,都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了,难得还能喊出这么纯纯的口号来。
是啊,纵使不再是十七八岁不可一世嚣张跋扈明媚飞扬的少男少女,我们心底也依旧有那么一片柔软的地方,装着最初的悸动,最懵懂纯真的感情。
每个人心底里都有一个小金屋,他的里面装着他的沈佳宜,她的里面装着她的柯景腾。
热爱生命
——汪国真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2. 患难
在山上消磨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时光,远征队员出发,剩下的队员则稍加逗留,继续采风观景。
其他人都到远处高高的山崖上去了, 我和Jack坐在山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说:“You will never be the same as before after this trip,Athena.”(这次旅程结束,你再也不会是之前的那个你了)
我笑,是啊,其实打从踏上这次旅程我的人生就再也跟先前不会一样了。
转头,我看着下山的路,突然有些担忧。
上山之前阿策玩笑说下山的时候一定很爽,可是有句老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看似容易的事情有时候做起来更加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
下山的时候Jack依然是领队,Larry第二,我们按照顺序一个个跟上,相对比较有经验的小甘在后面押队。
下坡很陡,虽然我已经在极力压着车闸了,可是由于惯性,车子下滑的速度依然快得吓人,事情就发生在第二个转弯处,Larry的车子倒在地上,Charis扶着他,我急急忙忙停下来。
由于天气炎热,男队员们基本都是短裤T恤,Larry左手臂和左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应该是斜着摔倒在地上了,他左手上的伤尤其严重,不断往外渗着血。
我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就听后面Wendy大喊,“Ann也摔了!”
Charis忙放下车子跑过去,早就骑到另一个转弯口的Jack也已经返回来了,眼看Larry情况不是很好,我只能留下来陪他。
毕竟是男孩子,在身上多了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之后,Larry竟然还说可以单手骑下去。
据他讲,Jack速度太快了,跟到最后他只觉车子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若是不摔一下,可能人都飞到悬崖下去了,所以他选择摔到路上,保全自己。
后来Larry情绪平复,我们一起去看后面的Ann。她的情况更加严重,身上衣服半边袖子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哪儿流的,后面停了一长排的车子,很多路人下来帮忙。Ann下巴上包着纱布,当时我并不清楚,后来才知道她下巴摔裂了。
时隔半年的今天,在写下这段经历时我依旧觉得心底难受得厉害。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仍旧只有一个感觉,害怕。
后来Larry跟Ann由好心人先一步送去山下的医院,大段的盘山路,我,Charis, Gareth,Wendy,Amanda,Jack六人是推着车下去的。
这边尚且如此,要穿越更加危险的一段路程的远征队队员们又会如何?
下山的路上,我们始终担忧,打电话给杰睿告诉他们一定要小心。
几个女孩子走得忐忑,每个人都是愁容满面,Jack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还哼着小曲。
难道老爷爷一点都不担心吗?听说他当时还问Ann能不能骑着下山,那一刻我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外国老爷爷的想法了。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天气还热得很,我却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寒气。
我一向胆子大,可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实在没办法做到淡然处之。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那么危险的下坡,即使出事的不是Larry和Ann也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到最后的之字形斜坡时我们才又重新踏上车子,每个人都是十二分的小心。
可是自此我们像是被诅咒了似的,Gareth的车子掉了链子,Wendy的车子爆了胎,我们还找不到Ann他们所在的医院。
一路担心着,找寻着,前进着,压抑的气氛一直一直地蔓延。
那是一段灰色的旅程,我们的眼里再也装不下任何风景。
Ann是那样一个坚强的姑娘,我们终于找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等在路口了。受伤的下巴缝了七针,陈述这个事实以及被Jack抱在怀里安抚的时候,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反而一直在安慰几欲落泪的我们。
Larry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完毕,手臂和腿上裹了好多纱布,他自嘲可以送去博物馆当木乃伊接受大众观瞻了。
那是这对组合在岛上的最后一天,回去酒店没多久,Larry和Zero就要赶飞机回德国。
这是一个并不完满的结尾,却也许正因为不完满而变得分外让人动容难忘。
将Ann和Larry送上出租车,我们六人踏上归途,是一条全新的路线,领队Jack也需要求助才能确定方向,前路遥遥无期,仿佛这一程注定坎坷。
Amanda因为低血糖而前进困难,只是眼看就要天黑,我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回赶。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原本跟在后面的我很长一段时间在中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对于一队只能靠意志力坚持的人来说Jack实在骑得太快,我一边跟着他确定没有丢失向导,一边尽量跟他拉开距离以期让后面的人看到跟随我的背影前进。
真的很庆幸当时自己耐久力还可以,没有为大家雪上加霜。
我们途径一个又一个的村庄,每次在我以为即将到达的时候眼前便会再次出现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林荫路。
君问归期未有期,上山时的那种感觉再次一波一波地袭来,肚子饿得厉害,我便用Jack玩笑的话安慰自己,回去吃一头牛吧。
到达酒店把车子送回小车棚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感觉,劫后余生。
当真是相当漫长相当疲惫的一天。
这一天,我想此生再难忘记。
事情就是这样,既有其美好刺激的一面,必然也有其丑陋危险的一端。在拥抱光明的同时,也要做好迎接黑暗的准备。
后来Jack跟大家说,如果你们今天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我终于后悔先前对他的质疑。不是他不近人情,也不是他太过乐观,面临涣散崩溃的队伍时他只有表现出足够的沉静足够的冷血才能带着我们走下去。
他是领队是长者,作为我们队伍的灵魂我们的主心骨,他无法像我们一般肤浅任性。
其实最最担心的是他吧,他那么真心诚意地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论国籍,不论肤色,无疑对于友情他也是虔诚的,就如他对待信仰一般。
马略卡第三次骑行,全程约100公里。探索者队成员8人,终点:Port de Pollanca,两人受伤;远征队成员6人,终点the light house,全员安全返回(Helen是其中唯一的一名女队员,中途她车子出了问题却依然坚持到最后,表现出的坚强和勇气连男队员们都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