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考上大学以后,几乎每个月都会给父亲写信。父亲是乡村教师,肚子里墨水足足的,顶喜欢看儿子的来信,每次看完信后,总是眯起眼睛,面带微笑地展纸执笔回信。
儿子的信写得不算好,描述一件事不够细致精确,看待一个问题不够全面深刻,尤其是那字太不赏心悦目了。父亲说那字比狗扒的还如。
父子在信中,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神聊。父亲在信中喜欢摆一副老大的脸孔,教训儿子。指导不了儿子的学习,他就给儿子讲为人处世的道理。父亲不是“老古董”,竟然会在信中大谈恋爱之道,末了对儿子说,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能追尽管追到手,万一不行,就远远地看着她,多看几眼。最后,父亲感叹:世上有些事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儿子在信中告诉父亲,现在的女孩儿不像从前那么清纯温婉,要追得有潘安的貌、邓通的钱,还必须有那份闲功夫,闲情趣。
父亲就不再在恋爱方面费功夫,转而教儿子写字,坐要正,手要稳,点横竖撇捺要齐整。儿子就如是这般地照办,但收效甚微,长进不大。父亲希望复失望,终于有一天,在信中写道:竖子不可教也!
有一次,儿子利用上机房学习的机会,给父亲打出一封信,然后拷入软盘。周末上街,儿子到打字复印店,求人家帮忙打印出来,但店老板以软盘有病毒为由,拒之门外。儿子并没灰心,一路问过来,发誓不打成功绝不返校。
心诚则灵,儿子花了2元钱,总算把信给漂漂亮亮地打了出来。在把信寄出去的那一刻,儿子心想,老爸,这字跟你讲的课本上的字一模一样,看你这回还有什么说的。
父亲收到儿子电脑打印的信后,啧啧称奇,逢人便说,我儿子了得,写信攀上高科技了。当即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狠狠”地夸奖了一番儿子。
转眼儿子毕业了,分配在一家大公司搞企划,手头上电脑、扫描仪、打印机一应俱全。儿子与客户往来,伊妹儿来伊妹儿去,与同学聊天,Q上Q下,与父亲写信,也是手不离键盘,少不了打印机。渐渐地,给父亲写信,形成统一的风格,统一的温度,且一成不变。
儿子觉得自己已被电脑格式化了,很想给父亲来一封“亲笔信”,然而终没能成功。
父亲当然是觉得儿子越来越有出息了,因为那信越来越漂亮了,纸比书的封面还高档,彩色的字耀眼的画比课本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父亲心里一合计,得给儿子回一封用电脑打印的信了。
父亲花了半个晚上写出一封语重心长的信,赶到集镇找人打印,但寻遍每个角落,硬是没找着。父亲并没气馁,坐车赶到县城,总算把这事给办好了。回到家中,父亲美美地等待儿子的回信,心想,儿子肯定会给老父一个惊喜。
儿子的回信到了,是亲笔信,那字歪歪扭扭,还是不如狗扒的,但父亲眼瞅着,就有点亲切。儿子在信的末尾,用哀求的口气写道:爸,求你别用电脑给我打信了!
儿子想起父亲那句话:有些事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了。他用电脑打第一封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错过一样谁都不愿错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