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我在并不偏远却十分落后的家乡中学读初三。那时候,课程紧张,格外有些繁忙,而且升学竞争激烈,人人都绷紧心弦。我在校园属不上不下那派,老师盯得特别紧,家里的要求也日日升级,因为努力一把可直升县中学读高中,原地踏步无疑会惨败考场。形势咄咄逼人,我却一如既往,该学习时刻苦学习,当唱歌照唱不误。
我爱唱歌是从小落下的根。在不知唱歌为何物的村小,一位歪嘴的民办教师竞咿咿呀呀教唱流传大江南北的《十五的月亮》。坐在破板凳上的我好奇地跟唱、学唱,一遍又一遍,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了要唱许许多多好听的歌。
初三的闲暇并不富有。我总是在一个叫伏马园的山岗上临朝阳晨风,放声歌唱,驱散日甚一日的然后,恋恋不舍地收起歌喉,背外语单词,读古文名篇,记政治时事。一日下来,头重脚轻,眼花耳鸣,窝着一肚子的难受气。在回简陋寝室的坑坑洼洼的路上,我遥望满天繁星,轻轻哼唱,消解有形无形的疲劳。
十六岁的我正梦想有朝一日凭借自己甜润的歌喉叩开中央音乐学院的大门,遨游音乐世界。在田间种地的父亲知道这事,怒不可遏,骂道:“不好好读书,尽想歪主意!你晓得到中央要多少线?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够!”我愣了好半天,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这个时候,我学会了唱《十六岁的花季》。家住镇上的同学在校园里谈论电视连续剧《十六岁的花季》,沸沸扬扬,同时也得意洋洋。他们也偶尔念唱一两句主题曲。我没法看电视剧,却能一气完整地唱下来。大伙都很惊讶,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我自由自在地歌唱,体会到自尊和满足。
那一年,镇里的文化中心站暨镇影剧院落成。镇团委牵头在影剧院举办“庆国庆,迎中秋,盼亚运”大型文艺晚会,特邀县轻音乐团配乐、演奏。我第一个在学校报名,演唱《十六岁的花季》。接下来的日子,我过五关斩六将,脱颖而出,成为学校唯一的独唱演员。
晚会彩排是在一个赶集日的下午。台下黑压压一片离集的四方乡亲,我没料到父亲也在里面。我的曲目因前奏无法处理,返工数次仍不成,县轻音乐团烦腻了,草率了事。这落下一大无法弥补的遗憾。
文艺晚会在国庆节前一天晚上如期进行,镇上各单位和各村委会代表千余人济济一堂,热热闹闹,气氛高涨。轮到我上场,因个小,惹人注目,台下掌声雷动。我心跳急速加快,高度紧张。音乐姗姗响起,不知来自何方,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立在舞台黄金分割点上,实在憋不住,脱离伴奏独自唱开了。台下一阵骚动,讥笑和谩骂接踵而来。我移步到舞台中央,紧握话筒,屏住呼吸,捕捉音乐的旋律。歌曲最后,终于和伴奏合拍:
在这多采的季节里,
编首歌唱给自己。
寻个梦感受心情,
其实一切都会拥有。
拥抱那朝阳!
让希望飘扬!
哦!十六岁!(白)十六岁!——
掌声响起来,我深深地一鞠躬,泪盈眼眶,离开舞台,泪水唰唰下落。我的心都碎了。
父亲却对我说:“想不到你的歌还唱得蛮好。”一句鼓励的话却分明流露出父亲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我一点也不埋怨父亲,他为儿子已付出最大的牺牲。
十六岁已离我远去,所幸的是十六岁那年我曾在大庭广众之下真情演唱《十六岁的花季》,虽然那是一次不成功的演出,却让我深深地把它记念,记住那支悠扬的歌。从此,唱歌乃率性而为,无拘无束,中央音乐学院的梦想渐渐淡去,留下的是踏踏实实地歌唱,扎扎实实地学习。花季的梦想是破灭了,走出梦想的废墟,我迈向成熟,迈向稳健。
歌声悠悠,岁月悠悠,十六岁的花季不在,《十六岁的花季》永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