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普通的沮丧可看成是抑郁症的轻微发作。例如,感到自己没出息,觉得自己比平时更敏感,更加爱掉眼泪,等等,这类感觉几乎每人偶尔都会体验到。抑郁症的特征包括情绪低落、睡眠不良、丧失自尊心和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等等。伴随抑郁症而来的是疲惫不堪,精力不支,避人怕事,性欲减退,性功能衰竭,胃口不佳,体重下降,神经过敏,惊恐不安,脾气暴躁,全身不适,等等,却查不出任何疾病。
当然,这许多症状很少会并发,较常见的是某一种症状特别突出,譬如,性功能障碍。美国一所重点大学附属医院的精神病门诊部,原来上门接受各项治疗的病人每月几百人,当该部门新设性功能治疗门诊后,光这一项前来就诊的人数便猛增到大约每月2000人。据调查其中多半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许多人未能意识自己得了抑郁症,原因还在于他们虽已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个别抑郁症的征兆,但未能将其与自己情绪的全面改变联系起来。由于他们觉得自己遇到精神压力时尚未想到跳楼或者吞服过量安眠药之类的事,所以他们不明白自己和别人一样正在受到抑郁症的影响,尽管别人对精神压力的反应可能是急性的,病势更严重:一连好几星期饱受沮丧、惶恐之苦;是认真对付呢,还是听之任之呢?这种左右为难的矛盾心理折磨得他们死去活来。
引起抑郁症的因素
抑郁性反应可以暂且分为急性与慢性两种类型,前者来势凶猛,后者持续时间较长。急性抑郁症时间短,但病情严重、患者能直接体验到情绪的激变,但一段时间之后通常可以恢复正常。它也有可能拖上几星期甚至几个月,一般说来,抑郁反应的强度和持续时间长短与引起抑郁症的事件的性质成正比。找工作时遇上两三回闭门羹显然不会产生过深的抑郁感。
但离婚之后持续半年或更长时间的抑郁症却是常见的。
急性抑郁反应也可能极其轻微:数小时的伤心,转瞬即逝的被抛弃感,一两天的灰心丧气都不足为奇。但若造成抑郁的精神压力十分严重或者体验到抑郁感的人对精神刺激特别敏感,这时抑郁感就会加剧。
急性抑郁症发作有助于宣泄湍急的激烈感情,由于这一功能,在面临生活中某种重大转折如蒙受重大损失时,它便成为一种必要的、求之不得的反应方式。有些不幸事件,如失业、爱人的死亡、孩子患重病等,显然对大多数人具有极大的危险性。失恋、离婚也同样可能引起抑郁症,特别是遭人抛弃时,抑郁感尤为强烈。家庭的破裂成为夫妻双方、特别是孩子产生抑郁症的常见触发剂。对重大损失的个人反应程度取决于这个人的性格。有些人由于童年时代的不幸遭遇,譬如他年幼时由于父母离婚或死亡等原因失去了父爱或母爱,其结果是他们在以后更容易受到损失的影响。
除了损失与抑郁症有密切关系之外,如果在一段不长的时间范围内接连发生数起紧张事件,几乎任何人都会因此产生抑郁反应。精神病理学家欧仁·佩克尔等早已指出这一点。这类事件不见得一概都是不幸的事情。例如某人被提升到重要岗位,派到国内另一处地方任职,在股票市场损失了一大笔钱,又参加了他独生子的大学毕业典礼,这一切都发生在数月之内,他很可能变得抑郁起来,这是人对累积的精神压力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他的这一反应可能使别人甚至他本人感到困惑,因为这些变化中多数事件一般被认为是好事。这就是说,一连串重大变动,无论好坏,只要挤在较短的时间范围内,就能使大部分人产生抑郁症。显而易见这一发现对当今美国社会关系重大,因为在这个社会中某种生活方式或生活价值的崩溃已司空见惯了。人们必须在心理一生物的平面对压力作出反应,若反应过于强烈,或过于微弱,都会产生问题。如果一个人面临重大的不幸,外表看起来毫无反应,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此人必定在掩藏自己的抑郁感。他这么做须得冒很大风险,因为抑郁反应会推迟几个月后发作,而且容易转变成难以治愈的慢性抑郁症。要是一个人缺乏恢复能力或对抑郁症认识不足,因而不能成功地克服它,那么急性的也会变成慢性的。
急性抑郁症使患者有机会认识它,慢性抑郁症则不同,它必然损害人的能力,并以各种形式给生活带来重重障碍,而且难以纠正,有时甚至不可逆转。情绪波动的定式化,就好象神经系统不时发生短路,会反复强化它的破坏能力。慢性抑郁症的症状与急性的颇为相似:
缺乏自尊心,高度敏感,失眠,孤僻,经不起指责,难以下决心,办事拖拉等等。还会产生一种想给自己的抑郁感寻找正当理由的强烈迫切感。人们在心理上倾向于把劲头、精力衰退的原因投射到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周围环境上去。50岁以上的老年人常将缓慢的、悄悄恶化的性格变异看成是步入老年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仿佛无能和丧失随机应变能力的感觉是衰老的必然组成部分。
慢性抑郁症往往难以确认,因为与急性抑郁症相比,它是长期的,症状也难以捉摸;还因为它看上去更像是脾气与性格方面的毛病,而不像精神状态方面的问题。在有些人身上,慢性抑郁症的唯一症状也许就是反复出现的神经质或心理紧张,使用温和的镇静剂或娱乐消遣都不见效。度假期间,远离平时的种种压力,会使患急性抑郁症的人精神振作起来,而且经久不衰。而患慢性抑郁症的人则正好相反。事实上,脱离工作压力只会使他更加无精打彩。即使他们体验到一丝宽慰感,当他们一旦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中去时,也会很快重新陷科抑郁之中。持久性是慢性抑郁症的症结所在,它决不会自行消失。
慢性抑郁症究竟是哪一时刻开始的?这很难精确断定。它不像急性抑郁症,在患者心目中慢性抑郁症与病因往往风马牛不相及。在紧张事件发生时,本应体验到的心情往往遭到患者否认或掩藏。有时人们甚至还会误认自己当时如何镇定自若地应付不幸事件,并引以为荣。这类原发事件的重要性常被忽视,因为当时它并未使人觉得特别心绪不定。
对慢性抑郁症患者来说,引起抑郁症的变故与患者出现精神状态变化的最初迹象之间往往有一段时间差,由于精神变异的原因当时未能辨认,因而由抑郁症引起的问题可能上升为主要矛盾。婚姻问题、财政困难、性机能衰退和其他许多冲突,其实都是慢性抑郁症在患者身上产生的效应引起的。由慢性抑郁症造成的种种困难积重难返,患者克服它们所需花的时间往往要比克服抑郁症这一病根本身长得多,许多精神病专家可以证实这一事实。
实际上患者本人常将慢性抑郁症引起的形形色色并发症当成无中生有的问题。成百万美国人为性生活感到忧心忡忡,却未意识到精神状态与性生活之间微妙的相互作用。夫妻冲突往往起源于感情交流障碍,而造成这一恶果的则是未被觉察的抑郁症。夫妻冲突可能达到令人痛苦的地步甚至濒临离婚的边缘。抑郁症总是破坏感情交流,因为抑郁症患者神经过敏,他可能将对方的沉默误认为是拒绝和爱情的丧失。由于他自己落落寡合,别人也误以为他对人冷淡。
在有一种场合下,抑郁症对患者不无助益:持续的抑郁情绪有时可以对患者起警告作用——当然,只有当患者已正确辨认出它,并正确对付它时才是这样。它提醒患者,在其家中或办公场所出现了某种反复重现或不断深化的因素,正在逐步削弱他的自尊心。例如一位已婚女子的丈夫无视她对家庭生活的奉献,时常无端指责她;或是公司副总裁遇到一个鼠目寸光的总裁,他喜欢利用别人对他的信赖,其实他根本不配获得这种信赖;再如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碰上行事武断、盲目的父母亲。上述任何人,如不设法及时纠正这种不平衡状态而继续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消极地或无意识地忍受这种逆境,都可能得慢性抑郁症。
为什么某些人会得慢性抑郁症,而不能通过急性抑郁症以公开与直接的方式对付精神压力呢?急性抑郁症患者一般都能在日常生活中比较留意自己的心情,懂得如何更有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而慢性抑郁症患者就缺乏这种能力。急性抑郁症患者更善于见机行事,所以不容易跌进情绪抑郁的陷阱。抑郁反应能是在短时期内消除,还是继续发展成慢性,可能是由重要的生物化学因素来决定的。大脑神经生理外科手术领域的研究,证实了患抑郁症的人体内一种叫做生物胺的物质的代谢功能具有变异趋势。这一变异影响了神经系统内脉冲的传递。其他方面的研究也显示了抑郁症患者体内激素及矿物质如钙等的代谢功能会出现变异。这种变异只有在抑郁症痊愈后才恢复正常。
然而,不论是急性还是慢性抑郁症,与其他应急反应方式如生理性心理紊乱相比,都还算不幸之中的大幸。当一个抑郁症患者,不管是靠自己努力,或是接受较新的综合精神治疗方法,只要措施得当,配以抗抑郁新药,在治愈抑郁症的同时也会逐渐获得内省洞察力,这对于加强自己对未来的远见意义重大。
另一种应急反应形式——心理性生理疾病,痊愈的希望要渺茫得多。众所周知,精神压力是造成心血管疾病诸如高血压及气喘病、结肠炎、消化系统溃疡其他病症的主要因素。所不同的是,心脏病发作或者胃溃疡易于受到社会谅解。因为这多少表明患者是一个努力工作、事业心强的人。即使健康状况迫使他工作速度放慢,只要这对他身心健康是必不可少的,便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但是抑郁却不易为社会所谅解。
然而,抑郁症几乎都能完全痊愈,而在应付精神压力之时出现心脏病发作或胃溃疡的人,则必须面对这一现实:这些疾病造成的后遗症对身体的损害是无法挽回的。胃溃疡患者在作出应急反应时出现了心理性生理症状,可能会骤然大出血致死,或以胃穿孔告终,或者通过外科手术,把胃完全切除掉。可是,如果询问起来,人们多半有意无意地表示,情愿得生理疾病也不愿患抑郁症。这种流传甚广的心态,促使成百万人不愿正视自己的抑郁症,也不愿设法治愈它。
现在是认清抑郁症真面目的时候了。这无所不在而又极易传染的抑郁症,它对全民健康造成的问题并不亚于黄热病和天花。抑郁症是面临精神压力时极其普遍的反应方式,这种反应有时的确需要就医。但我们还必须明白,患者如果他们不再讳疾忌医,那么就能掌握独一无二的机会,来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并在他们自身及他们的周围环境内,根除持续的、具有破坏力的冲突。
抑郁症剖析
尽管体验过抑郁的大多数人并未成为严重的抑郁症患者,但也有些人确实病得不轻。有时,抑郁症明明白白是一种医学问题,有必要请专家进行适当的治疗。躁狂性抑郁反应、焦虑性抑郁症、妄想型抑郁症、把抑郁症患者压垮的严重的惶恐状态。这一类病情就需要专门的精神疗法与生物疗法加以对付,有时必须住院治疗。
在精神病学内部有一种有争议的提法,它要求取消传统的诊断意见,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种观念:把抑郁症患者看成是他环境中包括着其他人的相互作用体系的一部分。这一态度有很多长处,它促使人们否定将患者定义为“病人”的作法。诊断往往可能成为一种贴标签的形式,这种做法很容易引起曲解,并有害。因为在诊断概念中隐含的“精神病”这一术语具有令人望而生畏的联想,所以许多抑郁症患者害怕承认这一点,因此在他们需要帮助时不愿采取措施来获得帮助。
传统方法中患者被列为“有病”之人,这会导致人们低估这样一种可能性:患者在很大程度上是别人的牺牲品,这些人需要他丧失能力以便维持他们自身平衡,而他的康复可能促使人际关系发生重大变动。其次,这种标签本身对病情好转的前景也有不公平的影响。诸如“情感分裂症”、“躁狂抑郁性精神病”都给人以一种毫无根据的不治之症的印象,尽管许多被这样诊断的患者有极好的康复良机,特别是生物疗法问世以来,患者康复的可能性进一步提高了。对于诊断还有一种强大的文化偏见。对于在美国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到了英国就常被诊断为躁狂——抑郁反应。
诊断概念往往会引起误解。有些病人的病情套不上任何专门类别的精神疾病,譬如他们未显示出幻觉、妄想或严重情绪变化,如果误解了诊断概念,便会得出结论,这些人必须是健康、正常的。没有比这离真理更远的了。
但是,如果谁否认精神病的存在,那就表明他缺乏常识。有时,这样的否认会剥夺患者家属对于事态发展真相的正确理解。一位住院三年的男孩的父亲讲述了这段经历:“我儿子第一次发病时才十三岁。他抑郁,并企图自杀。他的行为很古怪,说话就象不连贯的呐呐自语。送他去医院时我还以为他会与医生合作,我把全部的家庭历史都告诉了社会工作者。”
“当我探望儿子时,我尽力照他们嘱咐的去干。如果他需要朝我发脾气,我就让他发,并避免谈论任何可能惹恼他的事情。我和妻子套上了负罪感的枷锁。疾病持续越久,我们越感到内疚。我试图从医生那儿了解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但他们只是和我谈家庭关系方面的事情。我心里在嘀咕,他们一定认为我儿子的病是我和妻子之间矛盾的产物,他们认为在他童年时候,我们对他干了什么可怕的事。两年之后,我才最终从一位咨询医生那儿得知,儿子患的是精神分裂症。他向我解释了这种疾病的全部涵义。我头一回意识到他的病涉及到各方面的问题——有生化方面的,也有遗传方面的原因。有些可能在妊娠期就发生了,对此我们是完全没法控制的。我们第一次感到从可怕的愧疚中解脱出来。”
谨慎地使用诊断分析还为药物治疗提供坚实的基础。抑郁不仅是一种情绪,也是一种诊断。对一类严格筛选的病人——严重抑郁症患者和有躁狂性抑郁反应的病人——在研究病情的原因以及有针对性地运用有效的疗法方面,诊断极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