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家训(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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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柳玭家训

[撰主简介]

柳玭,生卒年不详。唐末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东南)人。柳家世代高官,门第显赫,又以严格教育子弟出名,被后人誉之为“柳氏家法”。

柳玭由书判、拔萃转左补阙。唐僖宗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以吏部侍郎预修国史,任御史大夫。唐昭宗时曾拟升任宰相,因宦官中伤而作罢。坐事贬泸州刺史卒。柳玭保持了祖辈、父辈的传统家风。他在教子家训中特别强调作为几代名臣的后代,稍有不慎,易为他人所诟病,有坠家声,因而必须慎之又慎。这也正是柳家世代高官却未使子孙流于贪鄙骄奢的重要原因。

教诫子弟立身处世之法

[原文]

夫门地高者[1],可畏而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2],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于他人。虽生可以苟取名位,死何以见祖先于地下?不可恃者,门高则自骄,族盛则人之所嫉。实艺懿行[3],人未必信;纤瑕微累[4],十手争指矣。所以承世胄者[5],修己不得不恳[6],为学不得不坚。夫人生世,以无能望他人用,以无善望他人爱,用爱无状,则曰:“我不遇时,时不急贤。”亦犹农夫卤莽而种,而怨天泽之不润,虽欲弗馁,其可得乎!

予幼闻先训,讲论家法。立身以孝悌为基,以恭默为本[7],以畏怯为务[8],以勤俭为法,以交结为末事,以义气为凶人。肥家以忍顺,保交以简敬。百行备[9],疑身之未周;三缄密[10],虑言之或失。广记如不及,求名如傥来[11]。去吝与骄,庶己减过[12]。莅官则洁己省事[13],而后可以言守法,守法而后可以言养人。直不近祸,廉不沽名。廪禄虽微[14],不可易黎甿之膏血;榎楚虽用[15],不可恣褊狭之胸襟[16]。忧与福不偕[17],洁与富不并。比见门家子孙[18],其先正直当官,耿介特立[19],不畏强御;及其衰也,唯好犯上,更无他能。如其先逊顺处己[20],和柔保身[21],以远悔尤[22];及其衰也,但有暗劣,莫知所宗[23]。此际几微,非贤不达。

夫坏名灾己,辱先丧家,其失尤大者五,宜深志之[24]:其一,自求安逸,靡甘淡泊[25],苟利于己,不恤人言[26]。其二,不知儒术,不悦古道[27],懵前经而不耻[28],论当世而解颐[29],身既寡知,恶人有学。其三,胜己者厌之,佞己者悦之[30],唯乐戏谭[31],莫思古道。闻人之善嫉之,闻人之恶扬之,浸渍颇僻[32],销刻德义[33],簪裾徒在[34],厮养何殊[35]?其四,崇好慢游,躭嗜麯蘖[36],以衔杯为高致,以勤事为俗流,习之易荒[37],觉之难悔。其五,急于名宦,昵近权要[38],一资半级,虽或得之,众怒群猜,鲜有存者。兹五不是,甚于痤疽[39]。痤疽则砭石可瘳[40],五失则巫医莫及[41]。前贤炯戒[42],方册具存[43];近代覆车,闻见相接。

夫中人已下,修辞力学者,则躁进患失,思展其用;审命知退者[44],则业荒文芜[45],一不足采。唯上智则研其虑[46],博其闻[47],坚其习,精其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苟异于斯,岂为君子?

——节录自《旧唐书·柳公绰传附柳玭传》

[注释]

[1]门地:即门第。有豪门、寒门的区别。

[2]立身:树立己身。行己:使自己有德。

[3]懿行:美好的德行。

[4]纤瑕:细小的毛病。微累:细微的牵累。

[5]世胄:指世家。

[6]修己:自修其身。

[7]恭默:恭敬而宁静。

[8]畏怯:此处可作“小心谨慎”解。

[9]百行备:多方面严格要求自己,使自己具备各种品德。

[10]三缄密:再三地强制自己言语谨慎。

[11]傥来:意外忽来者。

[12]庶己:也许可以;相近;差不多。

[13]莅官:即做官。

[14]廪禄:此处可作“俸禄”、“薪俸”解。

[15]榎楚:榎与楚皆木名,古代用以做笞罚的刑具。

[16]恣褊狭之胸襟:任意凭自己狭窄之心胸而为所欲为。

[17]不偕:不共存。

[18]门家:指世家;名门;名望。

[19]耿介:光明正大;正直。

[20]逊顺:谦逊与恭顺。

[21]和柔:温顺与温柔。

[22]悔尤:悔恨;过失。

[23]宗:本源。

[24]志:记。

[25]淡泊:恬静寡欲。

[26]恤:顾惜。

[27]古道:古代学术、政治、道理、方法等等的通称。

[28]懵:不明。

[29]解颐:开颜欢笑;开口笑。

[30]佞己:以奸巧谄谀、花言巧语对己。

[31]戏谭:“谭”同“谈”。戏谭,戏笑言谈。

[32]浸渍:被水浸透。比喻谗言之以渐而入。

[33]销刻:销,减损,刻,害也。

[34]簪裾:显贵者的服饰。借指显贵。

[35]厮养:指贱役。

[36]麯蘖:指酒。

[37]荒:荒废。

[38]昵:亲近。

[39]痤疽:一种疮。

[40]砭石:指石块磨成的尖石或石片,用以治痤疽,除浓血。为我国最古老的医疗工具。瘳:痊愈。

[41]巫医:巫师和医师,古代巫师兼医师之职。

[42]炯戒:明白的鉴诫。

[43]方册:指典籍。

[44]审:仔细观察。

[45]芜:杂乱。

[46]上智:圣人。虑:谋思。

[47]闻:指知识。

[译文]

凡是门第高的家庭,只可心存戒惧,而不可有恃无恐。我们所说的可畏,是指树立己身使自己有德,如果一事不慎而有背先贤的教训,那么过失就一定会比他人更大。虽然活着的时候也许可以苟且求得名位,但死了以后哪有脸面见祖先于地下?我们所说的不可恃,是指门第高则容易自高自大,家族兴盛则容易遭人嫉妒。即使有实在的技艺和美好的德行,人家也未必相信;如果有一点细微的毛病和错误,就会受到许多人的指责。有鉴于此,世家大族的后人,自修其身不得不诚恳,对学问的讲求不得不坚定。人生在世,无能而希望得到他人的重用,无德而希望得到他人的敬爱,如果得不到就发牢骚说:“我是生不逢时啊!现在这个时代不急需人才啊!”这就好比农民平时粗耕粗种,到时候没有收成或收成不多,却老是埋怨上天雨水滋润不够,这样虽不愿饿肚皮,但有可能么?

我小时候就聆听过祖父讲论家训、家法。他告诉我们:树立己身要以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为基础,以恭敬宁静为根本,以小心谨慎为要务,以勤劳节俭为准则,以与人交结为末事,以讲私人义气为恶人。要想使家庭富足就必须忍让和顺,要保持朋友交情就必须诚实恭敬。对自己多方面严格要求而使自己具备各种品德,还唯恐万一有失;再三强制自己言语谨慎,还担心言之有失。即使有广博的知识也要想到还有不及,求取功名不要那么执著而要有如无意中得来。注意克服贪鄙吝啬和骄奢淫逸的习气,大致上就可以减少错误和过失。在官位上要注意清廉简政,而后才可以谈守法执法,正确守法执法之后才可以谈培养人才。为人正直不要去接近祸事,为人廉洁不要去沽名钓誉。薪俸虽少,却不可轻看这些百姓的膏血;刑具虽要用到,却不可凭自己狭窄之心胸而为所欲为。忧与福不同时存在,洁与富不同时并存。常见世家的一些子孙,其祖先正直,光明正大,不畏强权;等到其家衰微的时候,只喜好以下犯上,再没有其他能力。如其先人谦恭律己,温顺保身,以远离过失;等到其家衰微的时候,仅仅有隐藏不露的劣迹,而不知道它的本源。这里的一些细微的道理,不是贤者是不可能通顺理解的。

凡是损名害己、辱先丧家的,其最大的过失有五个方面,你们要牢牢记住:其一,自求安逸,不甘恬静寡欲,如果少知有利于自己,则不顾惜人言。其二,不懂得儒术,不喜欢古道,不明白从前的常规却不感到羞耻,议论当世不得体徒惹人笑而已,自己既无知,却又厌恶和妒嫉别人有学问。其三,对胜过自己的人就讨厌,对奉迎自己的人就喜欢,只乐于戏笑言谈,而不去想一想古道。听说人家有好事就妒嫉,听说人家有丑事就张扬,谗言乘虚而入,减损并侵害了德义。这些显贵们白白地活在世界上,与贱役又有什么不同呢?其四,嗜好游玩,酗酒成性,以贪杯为雅致,以勤事为俗流,学过的知识很容易就荒废了,等到明白过来又后悔莫及。其五,急于求得功名富贵,千方百计趋炎附势。一资半级,即使有时可能会得到,但由于众怒群猜,很少有能长久的。总之,这五个方面的不是,比痈疮更可怕。痈疮还可用石针治疗,而这五种过失则连巫师、医师也束手无策。前贤这些明白的鉴诫,书籍上都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近代一些失败的做法,所闻所见几乎接连不断。

至于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些研究词句,致力于学问的人,则急躁冒进而又担心失去,企图施展其用;一些能审察命运的变数、知难而退的人,则学业荒废、文章杂乱而一无所取。只有圣人君子能研其谋思,博其知识,坚其学问,精其业务,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如果有异于这些,又怎能算得上君子呢?

[评析]

柳玭在这篇家训中告诫子孙后代,“门地高者,可畏而不可恃”,所以要慎之又慎。门高不慎,则易为人所诟病,有坠家声;更易于骄傲,易犯安于逸乐、不学无术、妒贤嫉能等过失。这是最需要警惕的。这也正是柳家世代高官子孙却未流于贪鄙吝啬、骄奢淫佚的主要原因。

历史上不肖子孙败家的事例比比皆是,今天为一些“小衙内”弄得声名狼藉的家庭也屡见不鲜。因此,柳玭这篇家训应特别引起那些身兼政府公职的家长、家庭条件优越的子弟的重视、警惕、思考和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