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家训(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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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袁采家训

[撰主简介]

袁采(生卒年不详),字君载。宋代信安(今浙江境内)人。进士出身。初为县令,以廉明刚直著称。官至监登闻鼓院。所著《袁氏世范》,清修《四库全书》,学者们称之为《颜氏家训》之亚。

睦亲

[原文]

为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贤父喻己父,则父慈而子愈孝,子孝而父亦慈,无偏胜之患矣。至于兄弟夫妇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则何患不友恭正顺者哉!

人之有子,须使有业。贫贱而有业,则不至于饥寒;富贵而有业,则不至于为非。凡富贵之子弟,耽酒色,好博奕,异衣服,饰舆马,与群小为伍,以至破家者,非其本心之不肖,由无业以度日,遂起为非之心。小人赞其为非,则有啜钱财之利,常乘间而翼成之。子弟痛宜省悟。

人有教子饮食衣服之爱,不可不均一;长幼尊卑之分,不可不严谨;贤否是非之迹,不可不分别。幼而示之以均一,则长无争财之患;幼而教之以严谨,则长无悖慢之患;幼而有所分别,则长无为恶之患。今人之于子,喜者其爱厚,而恶者其爱薄,初不均平,何以保其他日无争?少或犯长,而长或凌少,初不训责,何以保其他日不悖?贤者或见恶,而不肖者或见爱,初不允当,何以保其他日不为恶?

人之兄弟不和而至于破家者,或由于父母憎爱之偏,衣服饮食言语动静必厚于所爱,而薄于所憎。见爱者意气日横,见憎者心不能平,积久之后,遂成深仇,所谓爱之适所以害之也。苟父母均其所爱,兄弟自相和睦,可以两全,岂不甚善!

子孙有过,为父祖者多不自知,贵宦尤甚。盖子孙有过,多掩蔽父祖之耳目,外人知之,窃笑而已,不使其父祖知之。至于乡曲宦贵人之进见,有时称道盛德之不暇,岂敢言其子孙之非,况又自以子孙为贤,而以人言为诬,故子孙有弥天之过而父祖不知也。间有家训稍严,而母氏犹有庇其子之恶,不使其父知之。

男女议亲,不可贪其阀阅之高,资产之厚。苟人物不相当,则子女终身抱恨,况又不和而生他事者乎?

有男虽欲择妇,有女虽欲择婿,又须自量我家子女如何。如我子愚痴庸下,若娶美妇,岂特不和,或有他事。如我女丑拙狠妒,若嫁美婿,万一不和,卒为其弃出者有之。凡嫁娶因非偶而不和者,父母不审之罪也。

遗嘱之文皆贤明之人为身后之虑,然亦须公平乃可以保家。如劫于悍妻黠妾因于后妻爱子中有偏曲厚薄,或妄立嗣,或妄逐子,不近人情之事不可胜数,皆所以兴讼破家也。

——节录自《袁氏世范》

正:正直,端正。顺:顺从,和顺。

[译文]

做父亲的人能够拿别人不孝、不才、不正派的儿子的劣迹来开导自己的儿子,做儿子的人能够拿别人无才、无德的父亲的言行来开导自己的父亲,于是儿子孝顺父亲也慈祥,二者就不会有偏重于某一方面的忧虑了。

至于兄弟夫妇之间也都能够将别人做得不好的拿来开导对方,那么就用不着忧虑兄弟夫妇之间不友好、不肃敬、不端正、不和顺了。

人有儿子,必须让儿子有自己的职业。贫贱人家的儿子有了自己的职业就不至于挨饿受冻,富贵人家的儿子有了自己的职业就不至于做坏事。大凡富贵人家子弟沉溺酒色,喜爱古代博戏和围棋,穿着奇装异服,尽量装饰自己的车子和坐骑,与众小人为伍,以至破家荡产的,并不是他们这些人一开始的本心就很坏,而是由于没有职业、游手好闲地过日子,于是就产生为非作歹的念头;加之小人支持他们干坏事,可以从中得到吃的、喝的以及钱财的利益,于是就趁机唆使促成他们。作为青年子弟应痛加省悟!

一个人如果有几个儿子,对于他们在饮食衣服方面的疼爱,不应该不均平如一;对他们关于长幼尊卑方面的教育,不应该不严格谨慎;对他们贤否是非方面的行为,不应该不加以区别。在小孩年幼的时候就显示出均平如一,等到他们年长以后就不会有争财的忧患。在小孩年幼的时候就教他们严格谨慎,等到他们年长以后就不会有违逆傲慢的忧患。在小孩年幼的时候帮助他们区别贤否是非,等到他们年长以后就不会有做坏人、干坏事的忧患。可是,现在的人们对于自己的儿子,喜欢的对他们加以厚爱,厌恶的就很少爱抚他们,一开始就不均平如一,怎么能够保证他们日后无争呢?年少的冒犯年长的,年长的欺侮年少的,一开始就不教训责备,怎么能够保证他们日后不违反呢?德才兼备的或许被厌恶,无德无才的或许被偏爱,一开始就不平允适当,怎么能够保证他们日后不做坏人、干坏事呢?

人们当中兄弟不和甚至于破家的,有的是由于父母对于他们的憎爱有偏心,在衣服、饮食、言语、动静各方面必定厚待所喜欢的,而薄待所厌恶的。得到父母爱抚的就意气日益放纵专横,受到父母厌恶的就心中愤愤不平,时间长了,就结成深仇,这就叫做爱他们恰好是害他们了。如果做父母的对儿女的爱均平如一,兄弟之间就和睦相处,可以两全,难道不是很好么!

子孙有过错,做父亲、祖父的往往不可能知道,富贵官宦人家尤其是这样。这是因为子孙有过错,许多都回避父亲、祖父的耳目。外面的人知道后,只是内心知道他们错了并在私下讥笑罢了,不会让他们的父亲、祖父知道。至于乡村富贵官宦人家之进见长辈,有时称道大德美事还没有空闲,怎么敢去说他的子孙的不是,更何况这些人又自以为自己的子孙是贤能的,而以别人的话为诬陷呢?因此,即使子孙有莫大的过失,父亲、祖父也不会知道的。偶尔有家训稍严的,可是做母亲的又有庇护儿子的恶习,不让孩子的父亲知道。

男女议亲,不可以贪图对方世家大族的门第,不可以贪图对方财产的丰厚。如果人品财产不相当,那么自己的子女会抱恨一辈子,更何况勉强结合在一起出现不和而又有可能产生其他不幸的事件呢?

家有男孩虽然想选择儿媳,家有女孩虽然想选择女婿,但又必须自己思量自己的子女怎么样。自己儿子愚蠢痴呆、平庸低下,如果娶一美丽女子,岂止是不和,或许还有他事发生。自己女儿既丑又笨,既狠毒又妒嫉,如果嫁一美男子,万一不和,最终被丈夫抛弃掉这一情况也是有的。凡是女孩出嫁、男孩娶妻因为不是合适的配偶而产生不和的,是做父母不慎重考察的罪过。

前人给儿女留下来的遗嘱之文,基本上都是贤明之人为自己死后的考虑。然而,也必须公平才可以保家。比如由于受蛮横之妻或狡黠之妾的强迫因此对后妻爱子中有不公正之处或厚薄之分,有的胡乱立嗣,有的胡乱赶走自己的儿子,不合人之常情的事数不胜数,这些都是发生诉讼案件以至破家的例子。

[评析]

袁采在这篇家训中告诫儿子:做儿子的必须孝顺,做父亲的必须慈祥,兄弟之间必须友爱,夫妇之间必须和顺。俗话说:“家和万事兴。”

袁采为了子孙后代至亲之间能和睦相处,在家训中所铺陈的文字,既全面,又深刻;既言简意赅,又包含哲理。

处己

[原文]

世有无知之人,不能一概礼待乡曲,而因人之富贵贫贱设为高下等级,见有资财、有官职者则礼恭而心敬,资财愈多、官职愈高则恭敬又加焉。至视贫者贱者则礼傲而心慢,曾不少顾恤。殊不知彼之富贵非吾之荣,彼之贫贱非我之辱……有识君子,必不然也。

操履与升沉自是两途,不可谓操履之正自宜荣贵,操履不正自宜困阨。若如此,则孔颜应为宰辅,而古今宰辅达官不复小人矣。盖操履自是吾人当行之事,不可以此责效于外物。责效不效,则操履必怠,而所守或变,遂为小人之归矣。今世间多有愚蠢而享富贵,智慧而居贫寒者,皆有一定之分,不可致诘。若知此理,安而处之,岂不省事?

人生世间,自有知识以来,即有忧患不如意事。小儿叫号,皆其意有不平。自幼至少至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大富贵之人,天下之所仰羡以为神仙,而其不如意处各自有之,与贫贱人无异,特所忧虑之事异耳。

人之处事,能常悔往事之非,常悔前言之失,常悔往年之未有知识,其贤德之进所谓长日加益,而人不自知也。古人谓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之非者,可不勉哉!

圣贤犹不能无过,况人非圣贤,安能每事尽善?人有过失,非其父兄孰肯诲责,非其契爱孰肯谏谕?泛然相识,不过背后窃讥之耳。君子惟恐有过,密访人之有言,求谢而思改;小人闻人之有言,则好为强辩,至绝往来,或起争讼者有矣。

勉人为善,谏人为恶,固是美事。先须自省,若我之平昔自不能为人,岂惟人不见听,亦反为人所薄。且如己之立朝可称,乃可诲人。以立朝之方,己之临政有效,乃可诲人。

以临政之术,己之才学为人所尊,乃可诲人。以进修之要,己之性行为人所重,乃可诲人。以操履之详,己能身致富厚,乃可诲人。以治家之法,己能处父母之侧而谐和无间,乃可诲人。

亲戚故旧人情厚密之时,不可尽以密私之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日所言皆他人所凭以为争讼之资……大抵忿怒之际,最不可指其隐讳之事,而暴其父祖之恶。吾之一时怒气所激,必欲指其切实而言之,不知彼之怨恨深入骨髓。

衣服举止异众,不可游于市,必为小人所侮。居于乡曲,舆马衣服不可鲜华,盖乡曲亲故居贫者多,在我者孑然异众,贫者羞涩必不敢相近,我亦何安之有?

妇女衣饰惟务清静,尤不可异众,且如十数人同处,而一人之衣饰独异,众所指目,其行坐能自安否?

饮食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求之则为饕为馋。男女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狎之则为奸为滥。财物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得之则为盗为赃。

……世人有虑子弟血气未定,而酒色博奕之事得以昏乱其心,寻至于失身破家,则拘之于家,严其出入,绝其交游,致其无所闻见,朴野蠢鄙不近人情,殊不知此非良策。禁防一弛,情窦顿开,如火燎原,不可扑灭;况居之于家,无所用心,却密为不肖之事,与出外何异?不若时其出入,谨其交游,虽不肖之事习闻既熟,自能识破,必知愧而不为。

人有财物虑为人所窃,则必缄縢扃封识之甚严。虑费用之无度而致耗散,则必算计较量支用之甚节。然有甚严而有失者,盖百日之严无一日之疏则无失,百日严而一日不严,则一日之失与百日不严同也。有甚节而终至于匮乏者,盖百事节而无一事之费则不至于匮乏,百事节而一事不节,则一事之费与百事不节同也。所谓百事者,自饮食、衣服、屋宅、园馆、舆马、仆御、器用、玩好,盖非一端。丰俭随其财力则不谓之费,不量财力而为之,或虽财力可办而过于侈靡、近于不急,皆妄费也。年少主家事者,宜深知之!

凡人生而无业,及有业而喜于安逸不肯尽力者,家富则习为下流,家贫则必为乞丐。凡人生而饮酒无算、食肉无度,好淫滥,习博奕者,家富则致于破荡,家贫则必为盗窃。

人有居贫困时不为乡人所顾,及其荣达则视乡人如仇雠,殊不知乡人不厚于我,我以为憾;我不厚于乡人,乡人他日亦独不记耶?但于平时薄我者,勿与之厚,亦不必致怨。若其平时不与吾相识,苟我可以济助之者,亦不可不为也。

——节录自《袁氏世范》

[译文]

世上有一些无知的人,不能一概礼待乡邻,而是根据人的富贵贫贱分设上下等级,特别是见到有资财、有官职的人就礼节恭顺、心也肃敬,资财愈多、官职愈高就越恭敬。至于看待贫者、贱者,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们不以礼节待人,态度傲慢,连稍微顾惜和周济之情也不愿意表露。他们竟想不到那些人的富贵并不是自己的光荣,那些人的贫贱也不是自己的耻辱……有识见的君子,就一定不会是这样。

操行、品德同地位的升降自然是两码事,切不可以说品德端正的人就一定应该光荣富贵,品德不端正的人就一定应该生活窘迫。如果这样,那么品德端正的孔子和颜渊就理应担任宰相等辅政大臣了,而古往今来的宰相和显贵的官员就再没有行为不正、见闻浅薄的小人了。本来品德端正自然是每个人应该做的事,不可用这个要求收效于其他的事物。如果不这样,要求收效不见有效,那么品德端正之事必然懈怠;而所奉行的主张一发生变化,于是又会回到行为不正的小人行列中去。在现今世界上有很多愚蠢的人享受富贵,有很多有智慧的人处于贫寒,这都有一定的定数的,不可进行责难。如果知道这个道理,安然对待,难道不省事得多么?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自有知识以来,就有困苦患难等许多不如意的事发生。小儿哭叫,也都是有不如意的事。一个人从幼年到少年、至壮年、至老年,如意的事往往很少,不如意的事常常很多。虽然一些大富大贵的人,天下人仰慕、企羡者很多,认为他们过的是神仙般的生活,但他们不如意的地方仍然和贫贱的人没有两样,只是所忧虑的事各不相同罢了!

一个人处理事物,如果能够常常懊悔以往的事做得不好,常常懊悔以往的话说得不好,常常懊悔以往没有学到什么知识,那么这个人贤德方面修养的长进会与日俱增的,而人们自己并不一定意识到。古人说过了六十岁就知道前面五十九年的许多不是,我们今天的人不可以拿来勉励自己么!

即使是大圣大贤的人尚且不能没有过失,何况普通人,怎么能够每一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呢?一个人有过失,不是至亲的父亲兄弟谁会肯对他进行教诲指责,不是十分融洽爱护谁又会肯对他进行直言规劝?如果是一般的相识,也只不过是私下讥笑罢了。贤德的人唯恐自己有过失,会秘密访察别人对自己有些什么意见,求谢别人提意见自己努力考虑改正;心术不正、见识浅薄的那些人一听说人家有意见,就喜欢狡辩,甚至断绝往来,或者兴起争端、打官司都是有的。

勉励别人做好事,谏阻别人做坏事,固然是很好的事情。但是,事先必须作自我反省。如果自己平时还不能做一个像样的人,不但别人不会听自己的,相反还会被人看不起。如果自己执政于朝、有政绩可称,然后才可以教诲别人。因为立朝正直,自己治理政治有成效,然后可以教诲别人。因为治理政治有方法,自己的才学也被别人尊重,然后才可以教诲别人。因进修品德掌握了要领,自己的禀性与行为一向被别人所重视,然后才可以教诲别人。因操行、品德的周备,而且比较充裕丰富,然后才可以教诲别人。因整治家庭有方法,自己能处父母身旁而和合亲密,然后才可以教诲别人。

亲戚、故交、老友情深亲密的时候,也不可以完全把自己的秘密私事告诉人家,防止一旦有了意见,那么过去所说的都成了他人用来争辩是非、打官司的把柄……一般地说,人在忿怒的时候,切不可指斥人家的隐私,并暴露对方父辈祖辈的恶行。自己因为一时怒气的刺激,一定要指斥人家实实在在的隐私的话,对方听了以后会怨恨你深入到骨髓。

一个人的衣服、姿态和风度如果同大家不一样,就不可在城镇里游荡,不然的话就会被小人所欺侮。如果居于乡村,轿子、坐骑、衣服都不可鲜艳华丽,因为乡村亲戚朋友贫穷者多,就自己来说是个人不同于大家,就贫穷的亲友来说,会因羞愧而行动拘束,必不敢接近。这么一来,自己又会有什么安定和舒服可言呢?

妇女的衣服首饰特别要努力做到清洁、闲雅,尤其不可一个人独出一格,这就好比十几人同在一起,而其中某一人的衣服首饰格外不同,大家都指点着他、看着他,那么这个人坐在那里还能够自在安宁么?

求得饮食是每个人的愿望,人不可以不饮食的,但如果超过常理的要求就叫做贪婪和贪嘴了。求得男女结合在一起是每个人的愿望,人不可以不男女结合的,但如果违反常理亲近就叫做犯淫和越轨了。求得财富是每个人的愿望,人不可以没有财富的,但如果违背常理索取就叫做强盗和贪污了……

世界上的人有的忧虑自己的子弟血性和精力未定,会因为酗酒、女色、赌博、下棋等等迷乱他们的心志,继续下去还有可能丧失生命、破家荡产,于是就把子弟限制在家,严格管制,不许他们随便外出,杜绝他们与外面的朋友往来,使得他们既无所闻又无所见,变得粗鲁、愚笨、鄙陋、不合人之常情,殊不知这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限制、防备一松懈,萌动的春心顿开,就如旺火燎原,不可扑灭;更何况呆在家里闲着什么事情也不干,什么事情也不关心,却会秘密做些不好的事,这与出外又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让他们按规定的时间出入,谨慎地交朋友,一些不好的事听得多了,他们自己也一定可以识破,必然知道羞愧而不会去干的。

一个人有财物害怕被别人盗窃,就必然要用绳索捆起来,加上锁,再密封起来。害怕费用没有节制会导致消耗分散,就必然要计较、衡量支出费用达到节俭。然而,有本来把财物密封很严但仍然丢失的,这是因为如果是百日严而没有一日的疏忽就不会丢失,如果百日严而有一日的疏忽,那么这一日丢失与百日疏忽是相同的。有本来很节俭而最终还是缺乏的,这是因为如果百事都节俭而没有一件事浪费就不会缺乏,如果百事节俭而一事不节俭,那么这一事的浪费与百事不节俭是相同的。我们所说的百事,包括饮食、衣服、住宅、园林馆所、轿子坐骑、仆人和驾驭车马的人、器皿用具、娱乐玩具等等,不只是某一个方面。丰与俭根据自己的财力去办就不叫做浪费,不衡量自己的财力去办,即使财力可办但过于奢侈糜烂,办一些不急于办的事,都是不正当的费用。年轻人主持家中事务的,应该深深懂得这一点!

一个人长期没有职业,或者虽然有职业但喜欢安逸而不肯尽力的,这样的人如果生长在富家就会成为品行卑劣的人,如果生长在贫家就必定沦为乞丐。一个人长期饮酒不加控制、食肉没有节制,又犯淫过度,赌博下棋,如果生长在富家就必然导致破家荡产,如果生长在贫家就势必沦为强盗小偷。

人们当中有在贫困时不被乡人关心的,等到他发迹时就视乡人如仇人。这种人竟没想到乡人不关心自己,自己因此感到怨恨和遗憾;自己今天不眷念乡人,乡人他日也不会关心自己么?但是,对于那些平时轻视自己的人,不与他亲密是对的,可也不要使他怨恨。如果有人平时不与自己相识,但是我可以接济、救助的,也不可不去救济。

[评析]

袁采在这篇家训中,为了子孙后代能正确对待自己而铺陈的文字,既深刻,又通俗;既言之谆谆,又关怀备至,值得人们一读。

治家

[原文]

火之所起,所从厨灶。盖厨屋多时不扫则埃墨易得引火,或灶中有留火,而灶前有积薪接连,亦引火之端也,夜间最当巡视。

农家储积粪壤,多为茅屋,或投死灰于其间,须防内有馀烬未灭,能致火烛。茅屋须常防火,大风须常防火,积油物、积石灰须常防火。此类甚多,切须询究。

有子而不自乳,使他人乳之,前辈已言其非矣。况其间求乳母于未产之前者,使不举己子而乳我子;有子方婴孩使舍之而乳我子,其己子呱呱而泣,至于饿死者;有因仕宦他处逼勒牙家诱赚良人之妻使舍其夫与子而乳我子,因挟以归家,使其一家离散,生前不复相见者。士夫递相庇护,国家法令有不能禁,彼独不畏于天哉!

族人、邻里、亲戚,有狡狯子弟能恃强凌人,损彼益此,富家多用之以为爪牙,且得目前快意。此曹内既奸巧,外常柔顺,子弟责骂狎玩,常能容忍,为子弟者亦爱之。他日家长既没之后,诱子弟为非者,皆此等人也……

国家以农为重,盖以衣食之源在此。然人家耕种出于佃人之力,可不以佃人为重。遇其有生育婚嫁营造死亡,当厚赒之;耕耘之际,有所假贷,少收其息;水旱之年,察其所亏,早为除减。不可有非理之需,不可有非时之役,不可令子弟及干人私有所扰,不可因其仇者告语增其岁入之租,不可强其称贷使厚供息,不可见其自有田园辄起贪图之意,视之、爱之不啻如骨肉,则我衣食之源悉藉其力,俯仰可以无愧作矣。尼姑、道婆、媒婆、牙婆及妇人以买卖针灸为名者,皆不可令入人家。凡脱漏妇女财物及引诱妇女为不美之事,皆此曹也。

池塘、陂湖、河埭蓄水以溉田者,须于每年冬月水涸之际浚之,使深筑之固,使遇天时亢旱,虽不至于大稔,亦不至于全损。今人往往于亢旱之际常思修治,到收刈之后则忘之矣。谚所谓“三月思种桑,六月思筑塘”,盖伤人之无远虑如此。

桑果竹木之属,春时种植甚非难事,十年、二十年之间即享其利。今人往往于荒山闲地,任其弃废。至于兄弟析产,或因一根荄之微,忿争失欢;比邻山地偶有竹木在两界之间,则兴讼连年。宁不思使向来天不产此则将何以争?若以争讼所费庸工植木,则一二十年间所谓材木不可胜用也。其间有果木逼于邻家,实利有及于童稚,则怒而伐去之者,尤无所见也。

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买产之家,当知此理,不可苦害卖产之人。盖人之卖产,或以缺食,或以负债,或以疾病、死亡、婚嫁、争讼,已有百千之费,则鬻百千之产。若买产之家,即还其直,虽转手无留,且可以了其出产欲用之一事。而为富不仁之人,知其欲用之急,则阳距而阴钩之,以重扼其价,既成契,则姑还其直之什一二,约以数日而尽偿。至数日而问焉,则辞以未办;又屡问之,或以数缗授之,或以米谷及他物高估而补偿之。出产之家,必大窘乏,所得零微,随即耗散。向之所拟以办某事者不复办矣,而往还取索夫力之费,又居其中。彼富者方自窃喜以为善谋,不知天道好还有及其身而获报者,有不在其身而在其子孙者。富家多不之悟,岂不迷哉!

——节录自《袁氏世范》

[译文]

火灾之所以发生,一般是从厨房灶屋开始的。这是因为厨房很长时间不打扫导致烟薰的墨尘容易引起火灾,灶中有留下来的火种,而灶前堆有柴草,也是引发火苗的一个原因,所以晚上最应当进行巡视。

农民家里储积肥土,多堆积在茅草房屋,或加入死灰在里面,但必须预防死灰内有物体燃烧后剩下部分并未熄灭,能够招致火灾。因此,茅草房屋必须常常防火,刮大风的时候必须常常防火,有积油物、积石灰的必须常常防火。这样的情况很多,必须询问研究。

自家有孩子自己不喂奶,却要别人给孩子喂奶,关于这一点前辈们已经说过不对。何况这当中有寻求乳母在没有生下小孩之前的,使乳母不养育她自己的孩子而哺乳别人的孩子;有的孩子才生下来不久乳母便不管他们来乳别人的孩子,乳母的孩子呱呱而泣,甚至饿死;有的人因自己在别处做官,强迫集市贸易中的经纪人诱骗良家妻子使她离开她的丈夫与孩子而哺乳自己的孩子,把她挟持到自己家里,使她一家离散,生前不再有相见的机会。士大夫互相庇护,国家法令又不能禁止,难道这些人也不怕天道报应吗!

族人、邻里、亲戚当中,有些诡诈子弟恃强欺侮别人,损人利己,富家多使用他们作为自己的亲信和党羽,获得眼前的快意。这些人骨子里奸猾狡诈,外表上却常常表现出温顺来,富家子弟责骂他们,戏弄他们并同他们玩耍,他们常常能够容忍下来,所以富家子弟也很喜欢他们。日后富家子弟的父母亲去世以后,诱惑子弟做坏事的,就是这些人了。

国家以农业生产为重,是因为人们的衣食来源全在这里。然而,许多人家里的耕种完全靠佃户的力量,可是他们并不把佃户看得很重要。其实,遇上佃户有生育、婚嫁、建造、死亡等等大事,应当多给予救济;到了耕耘的季节,应该主动借贷给佃户,少收利息;碰上水旱的年成,要注意观察佃户的亏欠,早些替他们除减。对佃户不可以有不合常理的要求,不可以有不适当派遣的劳役,不可以令自己子弟和办事人员去骚扰佃户,不可以因为佃户的仇人告状就增加佃户交纳的地租,不可以强制佃户借贷而收取高额利息,不可以见到佃户自家有田园就起贪图之心,对待佃户、爱护佃户有如骨肉,那么自家衣食来源可以全部借助于他们的力量,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就不感到惭愧了。

尼姑、女道士、媒婆、女人贩子以及妇女以针刺或以艾灼穴位为名的,都不可以让进自己家里来。凡唆使妇女隐瞒财物和引诱妇女干一些不好的事情的,都是这些人。

池塘、湖泊、河堤土坝蓄水可以灌溉农田,必须于每年冬天枯水季节加以修浚,加深加固,遇上大旱时,即使不至于获得大的丰收,但也不至于遭受大的损失。现在人们则不同,往往碰上大旱的时候就想起了修治水利,到收割之后就忘记了。古谚所说的“三月想起种桑树,六月想起筑塘坝”,就是感叹一些人没有长远考虑到了这种程度啊。

桑果竹木这一类的东西,春天种植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就可以享受到它的收益。现在的人们往往对于荒山闲地,随意抛弃、任凭荒废。至于兄弟之间瓜分家里的产业,有时候因为一根草这样细小的东西,忿怒争执得不可开交;近邻的山地偶尔有竹木在两界中间,那么打起官司几年都没个完。怎么不去想一想如果本来天不产草根、竹木这些东西那么又能争什么?如果将打官司的花费雇请劳动力种植竹木的话,那么一二十年的时间所种植的材木就用也用不完了。这当中还有果木接近邻居家的情况,邻居家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有可能得到点好处,如果一怒之下就将果木砍伐掉,这样的人就更加没有见识了。

贫富没有固定的态势,田地和房屋没有固定的主人。有钱就可以买,无钱就可以卖。买产的人家应当懂得这个道理,不可苦害卖产的人家。这是因为,人们之所以卖产,有的因缺食,有的因负债,有的因疾病、死亡、婚嫁、打官司,已欠有成百上千费用的债务,于是出卖价值成百上千费用的田产。如果买产的富家,马上还清田产的价值,虽然卖产之家转手之后没有留下什么钱,但却可以了结自己变卖田产以后想要开销的一件大事。而一些不行仁道、多行不义的富人,抓住了卖产的人家急需要钱用的心态,于是就表面佯装不要而暗地里又设法诱致,又重卡价钱,等到成了契约,就暂且付给卖产人家田产价值十成中的一二成,相约于几日后就全部付清。等到几日后卖主来问,就又托辞说还没有办好,又多次责问,或付给卖主几缗钱,或以米谷和其他物件并过高地估量物件的价格进行补偿。这样一来,卖主一定会大感困乏,所得到的零碎的、数目很少的钱,随即就耗费分散了。长时间来所计划办理的某一件事情已不可能办了,而向买主往返取索卖田产价值的花费,也在这里边。他们这些富人正当暗喜认为自己做了很划算的事,却不知道天道报应是会应验的,就算不在自己也会在自己的子孙身上应验。富贵人家多不觉悟,难道不是迷惑吗!

[评析]

袁采在这篇家训中,为了教育子孙后代能正确管理好家庭而所铺陈的文字,从人身生命财产安全到水利的兴修,从结交朋友到如何正确对待佃户,从桑果竹木的培植到人际关系的处理,内容既全面,又深刻,反映了袁采的远见卓识和求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