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吕当大叔、菲尔·艾文思、听差弗里科兰三人的眼睛上被人蒙着布条,嘴里堵着东西,手腕上、脚脖上捆着绳子,既不能看,又不能说,也不能动。这样做可不是为了使他们更好地感受当时的处境,况且,谁是这些罪犯的主谋,把他们像扔行李车里的邮政包裹似的抛进的这个地方是哪里,他们无从知晓。
现在到了什么地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恐怕连最温柔的羔羊也要忍耐不住而愤怒了。任何人都知道,韦尔顿学会的会员们正好不是善于忍耐的羔羊,像普吕当大叔这样性如烈火的人,可以想像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无论怎么说,他和菲尔·艾文思应该意识到他们无法在第二天晚上学会的集会中露面了。
至于弗里科兰,早在眼睛、嘴巴失去作用之前,就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现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大约过去了一个钟头,这种情况丝毫没有改变。没有人走进来看一眼,也没有任何人来给他们解开绑绳、除去眼罩,而他们又是多么渴望这种自由啊!他们只能发出窒息的叹息,只能透过塞在口里的破布呻吟几声,像逃出鱼池的鲤鱼一样扭动几下身子。
不难看出,这一切掩藏着何等无言的愤怒和强压下去的(或者说被绳索捆绑住的)火焰啊。经过几番徒劳的挣扎之后,他们安静了一会。既然视觉失去了作用,就只好靠听觉来获取某些信息以了解这个令人担忧和愤怒的事件真相了。但他们是白费气力,除了那永不停息的、无法想象的、像是把他们沉浸在一种震颤的空气中的呼呼声外,其余什么响声也没有。
不过事情毕竟有了转机:在菲尔·艾文思的屡次试探下,终于把他手腕上的绳索弄松了,后来绳扣也慢慢地被弄开了,手指一个一个地抽出来。手部恢复了自由。
经过一番活动,被捆绑而受阻的血液循环又畅通了,又过了片刻,菲尔·艾文思解开了蒙住眼睛的布条,掏出了塞在嘴里的东西,用他那把锋利的小猎刀割断了绳索。不随身带着小猎刀的美国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美国人。
菲尔·艾文思此刻虽然可以活动了,也能说话了,但所获的自由仅此而已。他的眼睛一时还派不上用场——至少现在不能:房间里漆黑一团。不过壁上六七尺高的地方开着一个枪眼大小的洞口,从那里能透进来一丝光亮。
不说大家也猜得到,菲尔·艾文思毫不迟疑地立刻动手给他的那位死对头松绑。用他的小猎刀三两下就把捆住普吕当大叔手脚的绳子给割断了。快被怒火焚烧了的普吕当大叔用双膝跪起身来,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带子和堵住嘴巴的东西,然后用不太均匀的语气说道:“谢谢!”
“不!……别客气。”另一位答道。
“菲尔·艾文思?”
“普吕当大叔?”
“在这儿,再也没有什么韦尔顿学会的主席和秘书啦,咱们之间也不是竞争对手了!”
“我赞同,”菲尔·艾文思答道,“当前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两个人共同去报复那个恶棍,应该对他的谋害行为予以猛烈的报复。
这个恶棍就是……”
“就是罗布尔!……”
“对,就是罗布尔!”
在这点上,两位昔日的竞争对手取得了一致。这种问题,用不着再担心会发生争执。
“你的听差仆人怎么办?”菲尔·艾文思指着像海豹一样喘着气的弗里科兰说,“给他解开绑绳吧?”
“那不忙,”普吕当大叔说,“我们会被他的诉苦给烦死的,而我们除了要训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呢。”
“普吕当大叔,您指的是……”
“逃跑,一旦有机会的话。”
“就是没有机会也要逃。”
“说得好,菲尔·艾文思,我们必须如此。”
是否应当把这次遭遇绑架事件算在怪人罗布尔的账上,主席和他同仁的聪明脑子里一刻也不曾怀疑过。是的,要是那些普通真正拦路抢劫的强盗所为,那他们首先就会夺去他们的怀表、珠宝、大小钱包,接着再在他们的胸口上妥善地补上一刀,最后把他们投进舒依基尔河里,而不用费心把他们关在……关在什么里面?这确实是个重要问题,不管逃跑成功与否,逃跑之前应该弄清楚。
“菲尔·艾文思,”普吕当大叔又说,“开完会出来,我们如果不那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无谓争论,我们也许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如果我们呆在费城的大街上,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这个罗布尔,显然是早已知道俱乐部里要发生的事,已经料到他的挑衅会激起大伙儿的怒愤,所以预先在门口安排了他的几名帮手。当我们走出沃尔纳特路时,这伙打手一直在盯梢、跟踪着我们,而当看到我们心不在焉地走进费尔蒙公园的林荫道时,他们也就阴谋得逞了。”
“肯定如此,”菲尔·艾文思说,“我们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没有直接回家。”
“错就错在这完全没必要上。”普吕当大叔答道。
这时,从小屋昏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普吕当大叔接着说:“我们在距林间空地几步远的地方遭到绑架,到被扔进这个囚室里,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显然,这些人还没把我们弄出费尔蒙公园。”
“如果我们真被弄出了公园,那么,我们应该感觉到转移。”
“当然,”普吕当大叔答道,“所以,毋庸置疑,我们肯定是被关在某种车子的车厢里——或者是西部草原的那种大货车,或者是江湖卖艺的大车。”
“对!假如这是艘泊在舒依基尔河边的船,水流会使得船舷左右摇摆,我们也应当能感觉出来。”
“对,很有道理!”普吕当大叔连声说,“因此依我说,既然我们还在公园里,这就给我们提供了千载难逢的逃跑良机,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找这个罗布尔算账……”
“这个恶棍是什么人?……是哪国人?……英国、德国还是法国人?……”
“知道他是个恶棍就行了,”普吕当大叔说,“现在,我们开始行动!”
两人伸出双手,开始用十个手指头在小房间的壁上四下里摸索,寻找接头或是缝隙处,没有;门上什么都没有;门关得严严实实,根本就无法把锁撬开。看来必须挖个洞,然后从洞里逃出去。
问题是小猎刀能否割得动这墙壁,刀锋会不会因此而磨损或是被折断。
“这呼呼噜噜的叫声究竟来自何方?”菲尔·艾文思问道,这种一直不绝于耳的轰隆声让他很纳闷。
“可能是风吧?”普吕当大叔答道。
“不可能吧?因为今天夜里一直没有一丝风。”
“菲尔·艾文思,我可明明听着是风。如果不是风,那又会是什么?”
菲尔·艾文思抽出刀,准备去挖门旁边的墙壁。如果门只是从外面插上,或者锁上忘了拔钥匙,那只须挖一个洞就可以从外面把门打开。
挖了一会儿,刀刃就被磨出了好几个缺口,刀尖也弄折了,但毫无结果。
“挖不动?”
“是的。”
“这间房子会不会是一间铁板舱房呢?”
“不会,这些墙,敲起来根本就不像金属声。”
“那是什么呢?”
“不清楚。但总之,这是一种连钢刀也无法划损的东西。”
普吕当大叔的怒火猛地冲上脑门,他口里骂着,脚奋力顿着地板,双拳紧握,好像攥住了罗布尔的脖子。
“别急,普吕当大叔,”菲尔·艾文思劝道,“别急!你不妨也试试看。”
普吕当大叔拔出猎刀,但就算用刀刃上最锋利的部分也划不出一点痕迹,就像拿木头刀去挖水晶一样。
因此,现在已没有撬门逃走的可能了。
但任人宰割可不是美国佬的性格,把一切屈服于上天,也不是实干家所崇尚的。他们一直不停口地骂着罗布尔:把最脏的话和所有花样都翻了新——如果罗布尔在私生话方面与他科研时的气概相同的话,这些话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普吕当大叔在无聊之极和趁他还能起作用时,割断了捆绑弗里克兰的绳索。
但他马上懊悔起来:害怕加上饥饿,让弗里科兰在嘴里东西刚被掏出一半时就开始唠叨。思想和胃肠都一起操纵他,他一时很难分清谁亲谁厚。
普吕当大叔恐吓他说,他和艾尔·菲文思正饿得厉害。为了不饿死可能会吃掉某个活物。
那黑人显然知道他们会用他的贱命来维持两条尊贵的生命,只好尽量不让他们发觉他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可能逃走的尝试都宣告失败。他们甚至没辨别出墙壁的材料。非金、非木、非石,而且从四壁、天花板到地板都是同样材料。用脚踏上去,发出一种特殊的声响,一种从没听过的声音。此外,那种“空空”声也让他们怀疑,地板下不是实地,同时也听出那种持久不息的轰隆声仿佛就来自地板下面。这更让人忐忑不安。
菲尔·艾文思说:“普吕当大叔,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的房间好像在移动?”
“没有这种感觉。”
“但我们刚进来时,还闻到公园里的青草味和树脂味,但现在,仔细闻也辨别不出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菲尔·艾文思,你除了别说我们的房间在移动,说什么都行。我再向你重申一次。假如我们被关进车厢或船舱里,只要它一动我们就应该感觉到。”
此刻,弗里科兰的几声长长呻吟,让大家又感觉他还活着。
“据我估计,罗布尔不久就会面见我们。”
“求之不得,”普吕当大叔嚷道,“那我就要告诉他……”
“什么?”
“说他起初还只是个狂徒,而现在却是个恶棍!”
菲尔·艾文思这时注意到天将破晓,一道不太亮的光线正从那个小窗口透进来,可以猜测,现在可能是第二天凌晨4点左右,因为费城6月份的黎明总是在此时来临。
普吕当大叔把菲尔·艾文思送给他的电报时表弄响,从铃声可以听出是2∶45,但表并没因为绑架而停止工作。
“真奇怪,”菲尔·艾文思说,“两点四十五分没有道理会天亮呀?”
“可能是我的表出了毛病……”普吕当大叔说。
“沃尔顿钟表公司的表从没有出过毛病!”菲尔·艾文思叫道。
但说归说,天还是亮起来了,白亮亮的小窗子镶嵌在漆黑的墙壁上,处于北纬40度的费城天不可能亮得这么早,更不可能亮得这么快。
普吕当大叔的这项疑问又成了一个难以回答的谜。
“要么我们爬到窗口上,看看究竟在哪儿?”菲尔·艾文思提议道。
普吕当大叔表示赞同,然后回头对那一团肉体说:“弗里科兰,站起来,对,过来……背靠墙站好了,对……菲尔·艾文思……嗯,你应该爬到他的肩上,我扶住你,不会摔着你的。”
“好的。”菲尔·艾文思答道。
他站到弗里科兰肩膀上,然后把眼睛靠近了窗口。
窗子不像船上的舷窗那样装着透镜玻璃,而只装了一块平面的玻璃,玻璃虽然很薄,但因为窗子太小妨碍了菲尔·艾文思的视线,使他看不到更大的范围。
“把那鬼玻璃击碎,这样,可能会看得清楚些。”普吕当大叔说。
菲尔·艾文思用猎刀的刀把使劲地砸了一下玻璃,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没有破。
他加大力气击了一下,毫无作用。
“真妙!”菲尔·艾文思叫道,“竟然是玻璃钢!”
这的确是根据发明家西蒙斯的方法制造的玻璃钢,任凭你怎么砸,它也完好无损。
但现在天已大亮了,如果只向远处看,也至少能看到点什么吧?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窗口里没有树木,甚至连树梢也看不见,这证明他们已不在公园内了,也没有屋顶或厨房,没有阁楼顶上的旗杆和教堂的钟楼,连一根工厂的高大烟囱也看不到,只有空白的望不到头的一片。
突然房门大开,一个人站在门口,果然是罗布尔。
“尊敬的气球主义者们,”他用庄重的口吻说,“现在,你们可以自由行动了……”
“什么样的自由行动?”普吕当大叔叫道。
“就是只能在‘信天翁号’上规定的范围内!”
两个人气哼哼地冲出房间,他们看到了什么?
脚下1200~1300米的地方,是他们完全陌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