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苏联〕阿·德聂伯洛夫
一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一些数学题把我弄得筋疲力尽,我就随意翻阅起地方报纸来了,当我翻到最后一版时,眼光一下子落在一个广告栏上:“克拉夫兹杜特公司为机关和个人办理各种数学的计算和分析工作。保证质量高超。地址:韦尔兹特拉斯街12号。”
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几周来,为了研究电磁波的传布情况需要运算大量方程式,我曾求助于首都计算中心,但那里承揽了许多军事订货,根本无暇顾及一位热衷于电磁波传递规律的、外省物理学家的理论探索。但如今我们这个小城市里竟也有了一个计算中心,怎不令我欣喜激动。
我立即开始和克拉夫兹杜特公司联系,但除了报上的那个地址外,既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其他联系办法。我只好乘出租车亲自去找韦尔兹特拉斯街12号。
那天细雨霏霏。我们出了城门,穿过田野,远远地望见被称为“秀才所”的疯人院的红墙。转了几个弯儿,车停在一扇紧挨着疯人院的小门前。
这就是12号!与疯人院连成一片的克拉夫兹杜特公司!
我按了电铃,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把我带进弯弯曲曲的走廊。最后走进一个小厅。年轻人快步走到一个隔板后边,打开一个小窗口,叫我把要求计算的东西交给他。
“噢。这真的是克拉夫兹杜特公司吗?”我对这间既无计算机又无其他操作器材的小屋感到惊诧和怀疑。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计算中心。明天中午您就能收到计算结果。请先付四百马克现金。”
这里到底有怎样先进的计算机竟能算得如此快?但我还是先付了钱,留下我的地址,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这个奇怪而神秘的地方。
二
第二天中午,正当我焦虑地等待那些计算结果时,一个纤细而苍白的姑娘送来了一个很大的蓝包裹,里面装着笔迹秀丽的影印件和手抄本答案,共28页。我一页一页全神贯注地翻阅着,这种天才的计算叫我大吃一惊。他使用了一种了不起的计算方式,出色地解决了我曾经以为不可解的方程式。而且如此大的计算量竟只花了24小时,克拉夫兹杜特公司里到底有怎样一位出色的数学家呀?我常听说有些天才的数学家最后死于疯人院里,也许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学者。
种种疑问和惊奇萦绕在脑际,使我无法平静。我终于又去了计算中心,并且带去了一些更复杂的计算数据。还是那苍白的年轻人接待了我,接待的程序和第一次没有两样。只是我意外地听到墙后边传来一阵非人的惨叫,这更增加了我的疑虑,是不是一位天才的数学家在被迫地为我工作?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如此痛苦的惨叫?
三
克拉夫兹杜特公司里的那一声惨叫打破了我内心的全部宁静。我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那个苍白的姑娘把我的计算结果又送来了。当她取了钱正要匆匆离开时,我拦住她想打听一些情况。但那姑娘显得非常紧张和惊惧,并哭了起来:“呵,先生,别问我,这样一来,他们什么都会知道的……这太可怕了……”然后便惊慌地逃走了。
我打开包裹,一下子惊呆了:这是一个新学者的笔迹,比第一位还要了不起,他用了53页纸解出了这道远远难于第一回的数学题。他的数学推理以及他所用的方法是完美无缺的。克拉夫兹杜特公司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些一流数学家的?而且决不是一两个,而是一批。他的公司为什么选择在疯人院旁?那阵非人的惨叫又是谁发出的?还有,克拉夫兹杜特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耳熟,他是不是二战斯间希特勒的格拉茨集中营里的那位残酷的审判官克拉夫兹杜特?
四
当我第三次来到克拉夫兹杜特公司的那个矮小的门前时,我预感到我的一生中将要发生一件不同一般的事。
又是那个未老先衰的年轻人接待了我。我告诉他,我想见见克拉夫兹杜特先生。
年轻人很快便在隔板后的一个门里消失了。过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就在我几乎要昏昏欲睡时,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手拿听诊器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把我带进通道尽头的另一扇门里。我正莫名其妙,眼前已端坐着一个人:带着副夹鼻眼镜,长着一对大眼睛。这不正是15年前集中营里那个杀人的刽子手克拉夫兹杜特吗!
“您改行了?”我盯着他问道。“我原以为您开了一个一般的计算中心,还配置了一些电子计算机。但两次领教却改变了我的看法。您这儿根本没有什么计算机,而是由一些非常出色的数学家来解决别人的问题。可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速度之快确实是超人的。为此,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结识一下您那些不容置疑的非凡的数学家们。”
听我这么说,他禁不住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劳赫,您像所有外省人一样幼稚,像您这样一个在这个城市很受尊敬的人,一个知识渊博已超乎人们意料的人,竟然会如此不了解科学飞快的步伐。听着,劳赫,我知道您迟早会来看我的,我期待从您身上找到一个合作者和帮手。”
“对不起,我不能和一个杀人的刽子手合作。我无法相信您的手段是正直的。您是用什么方法来使那些人让您发起横财的?……”
“够啦!”克拉夫兹杜特咆哮起来。“既然你来了,那就为我们服务吧,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忽然,一只穿着白大褂的强有力的手从后面伸过来堵住我的嘴,而另一只手把一团浸透了一种刺鼻物质的棉花塞到我的鼻子底下。
我失去了知觉。
五
等我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我听见我的周围有许多人在乱哄哄地争论着一个问题,很明显是关于科学的争论,但有好一段时间我根本听不明白。
“呵,你知道,你那个尼古拉不是一个十分令人信服的证据。激励编码是非常个性化的东西。在这个人身上可能激励意志中枢,可是对那个人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确实如此,不过仍有许多人在大脑神经元的活动频率方面有许多共同点。我们老板的绝招也就在此。”
“人体内的神经元网络构成了无数个电路,从中通过的脉冲有其特定的频率和编码。只要与这电路的频率谐振,就可以使这个线路处于一种无法想象的激励状态之中。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我们的那位大夫完全是在瞎胡闹。而我们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出于偶然。”
这时我睁开了眼睛,我躺在一张床上,在这个很像医院病房的大屋子里,贴墙并放着一些床铺。屋子中央放着一张木头桌子,上面摆满了残羹剩饭。几盏电灯射出了微弱的光线。我用手肘撑起身子,向四周瞧了一眼。争论立即中断了。
“我在什么地方?”我喃喃自语,挨个儿瞧了一下那些盯着我的脸庞。
“这儿是克拉夫兹杜特公司。他是我们的创业人和老板。”一个年轻人回答道。
“创业人和老板?一个战犯!不是老板!”我气愤地说道。
“我敢打睹,这位新来的人的数学机能在90赫兹和95赫兹之间!”一个胖子说。
“我看脉冲的编码调制频率慢慢加到150赫兹,就能使他痛叫。”另一个人说。
“把他放在130赫兹的脉冲里他就感到饿!”
我想象中最糟的情况终于发生了:我在一群疯子中间。但是最为奇怪的是他们都在谈论同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他们在谈论用什么样的编码和脉冲来改变我的感觉。他们都围着我,瞧着我,喊着一些数字。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谈的是什么呀?”我迷惑地看着他们。
全屋子人立刻哄堂大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蹦来蹦去。最后终于有个人“刹了车”,坐到我身旁问道:“你是否懂得生命是怎么回事?”
“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自然现象。”我开口答道。
所有人又笑开了。“开导开导他!”“他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讲下去,丹尼斯,告诉他!”人们从四面八方喊道。
于是那个叫丹尼斯的继续说道:“生命是编码的化电激励在你体内神经元里不断地流动,是一种通过你的神经传输编码信息的运动。一切感觉都有特定的编码、强度和延时。比如,幸福的感觉是一个配有一百个编码脉冲、每秒为55赫兹的频率,痛苦是123赫兹,愤怒是85等等。只要使用一个在神经元电路里能激起预期的编码的脉冲发生器,人们就可以随意控制生命。我们的老板正是发明了这样的发生器。他将激发器调节到足够高的频率上,我们的神经元就可以用任何快的速度共振,我们也就能用任何快的速度工作,远远超过了电子计算机的速度,而造价要比计算机便宜得多……”
丹尼斯滔滔不绝地讲着。而我只感到克拉夫兹杜特的无耻罪恶,他用机器控制那些无辜者的大脑大发横财,他将人脑当成机器强迫全部大脑细胞进行高强度的工作,而当这些活机器迅速衰老时,“秀才所”或者“死亡”就是他们的归宿。这简直是惨无人道!
突然我感到非常疲乏,刚才使我昏厥的麻醉剂让我的脑袋隐隐作痛。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他被7~8赫兹的频率控制住了,他想睡觉了!”有人喊道。
“明天我们的老板就会叫他明白什么生命,先测出他大脑的频谱,再订出他的特定频率,也许他跟一般人有点不同。”
渐渐地,我沉入了遗忘的深渊。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