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禁宫绾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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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番外之尘埃落地

“还不知错么?”轩辕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沉稳等昵着椅下跪倒在地呜咽难平的两位皇子——允玹与允珑。

允玹仰起头,双目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看不清父皇的神情。尽管如此,他也能敏锐党察觉出轩辕心底腾起动杀意。虎毒尚且不食子,人的心却比猛虎更为凶残,一切皆因利益需要,无关骨肉亲情,允玹早该看透这一切,却只因母命难为。

到如今,要再这样的情形下,才能勇敢说出自己的心意,这代价也未免太重。他承受不起。“儿臣有错。”允玹蹙紧眉头,死命的攥紧双拳,语声没有透露一丝胆怯:“错就错在不该生于这帝王之家,不该有一位贵为皇后额娘,更不该是皇上的皇子。”

轩辕青筋凸起,面露凶相,狠狠一掌正击在龙椅扶手的鎏金飞跃腾龙的龙尾上,发出砰嗡响声,久久不散:“好一个大皇子,朕竟没瞧出你这般有胆色。”允玹索性昂气头,与轩辕四目相对,不卑不亢道:“皇上谬誉了,允玹实在愧不敢当。若果真有胆色当初便该带她走,哪怕抛去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又算的了什么?却原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如今她人不在了,我还要这行尸走肉之躯何用?请皇上发落罢!”

动容之下,允玹泪如雨落,微微张合的鼻翼道出内心的哀恸,令人为之凄心同煎。轩辕敛了怒意,仍然觉得胸口到伤患处锥心疼痛,只是他油然而生了一股妒意,若自己不是皇帝该有多好,可以随绾暒策马奔驰,远离宫廷。

月光下一双璧人形影相依,听她对月当歌,奏一曲《凤求凰》。黎明执手看红日冉冉升起,替她描眉簪花,亲手绾起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对镜笑容成趣。

那是何等惬意悠闲到人生?那又是何等甜蜜柔情的人生?而此时此刻的轩辕衬鑫,仅能听旁人口口声声说出自己的心意,却不能宣之于口。不是不爱,不是不知晓她早已在自己心中。只是一切都已经太迟。

“可她是你的庶母,是你四皇弟的母妃,纲常伦理何在,皇家颜面何在?你不在意天下人的唾弃,也要令她名誉扫地,千古留骂名么?”说这些话,轩辕是心虚的。他不过是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愈加不愿让允玹做他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将对她的爱意坦然尽诉也不许。

“父皇。”一直伏在地上的允珑忽然仰起头,目光灰暗的看不出悲伤以外的情绪。“您当真是薄情之人。”允珑含着热泪,垂首的一瞬间泪水便掉落下来,连轩辕也听见那豆大的泪珠子溅在地上的声音,响脆也痛心。

轩辕不置一词,允珑却不能不将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完:“儿臣命苦,七岁那年生身母妃便殒命。旁人诬陷是母妃所为,连父皇也不信,母妃却还是护下了我。若非她处处筹谋,精心照料,也许允珑早已殒命……即便后宫之内再无人信,儿臣也绝不会不懂母妃的心。”

允珑说的有些艰涩,唤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未央宫出事,母妃飞鸽传书要我留意甄氏的动向,安排援兵以解父皇燃眉之急,令我辅佐大皇子,以江山社稷为重,而涉及她自己,却仅仅说若父皇安然无恙,不必理会她身犯险境。危难时母妃在乎的是父皇的安危,江山的稳固,儿臣自身的平安,却没有半点,在为自己思虑。可父皇,你竟然……夺了她的性命。”

允玹动之以情,允珑言之以理,轩辕情何以堪,有谁又能明白他铭肌镂骨的痛楚?

“都说够了么?”轩辕的情绪已然平静下来,只是阴沉的脸色丝毫没有缓解。“鄯氏所犯之罪,皆是十恶不赦之大罪,朕依然赐她死后哀荣,允准入皇陵安葬已经仁至义尽。更何况,朕信这一切过失均为她一人之错,并未牵连鄯氏一族,此乃仁德之举,修要再提。”

“允玹自知死罪难免,请皇上赐毒酒一樽。生不能相守,唯有以死相随。”绾暒,你会不会怪我,那一日没有闯进未央宫救下你?你又会不会怪我懦弱,没能一早带你走。

八皇叔,允玹不知有多羡慕你,能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何等幸福何等安心,死得其所。

“大皇兄你……”允珑苦恼不堪,只是语哽,不知该如何规劝。

轩辕冷声道:“你以不认朕为父,朕何苦为你劳心备酒。只管往宁寿宫去,与你母后了断便是。”允玹饶是一笑置之,只与允珑别过:“为兄对不住你,你就代替为兄好好陪伴在父皇身侧罢!”

允玹决然而去,没有半点留恋,甚至不愿再回头看一眼满面霜色的轩辕。允珑痛心疾首,却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来:“儿臣不日便会返回封地,请父皇保重。”

轩辕起身而去,看不出表情。汪全这才来扶他,哀哀劝道:“四皇子别怪皇上,皇上也有苦衷,也是迫不得已,眼下的局势动荡,西南西北又不太平……”允珑默默颔首:“公公放心,本殿不敢仵逆圣上意。”

“木瑾那丫头还在未央宫侯着四皇子,想必是皇贵妃娘娘生前还有话交代。”“有劳公公告知。”汪全抹去了眼尾的泪珠子,目送允珑离去,这才长吁出声,叹息不止:“好端端的盛世,何故如此,这都是怎么了?可怎么才好哇?”

允珑徒步走至未央宫,只觉得悲凉,正值春日绝好的时光,未央宫内却仅有残花枯枝,满地落红。曾几何时,母妃便是在这里与他散步叙话,耳畔好似还听得见她那温热的叮咛,直暖上心坎儿。“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母妃,你可还能听见儿臣的惋惜呼唤?若非我迟来一步,又怎么会救不了您?”

“四皇子。”木瑾闻声而来,呜咽不止,一见允珑更是泪如雨下:“四皇子,您终于回来了。”允珑也顾不得主仆有别,径直将木瑾揽进怀中:“是我不好,我回来的太迟了。可父皇当真就这么怨恨母妃么,草草便落葬,还不许旁人守陵?”

“主子她,心太苦了。”只木瑾这一句话便勾起了允珑的心酸,二人紧紧相拥,泪成一团,久久不愿分开。

许久,允珑双手缓缓松开怀里的木瑾,拭去泪滴,疼惜的吹干她面上的泪痕:“好在母妃把你留给留我,否则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今这宫里再无我留恋的人与事,你愿意跟我一并返回封地么?”

木瑾睁开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俊逸的男子,若非此刻有他在身边,或者她的心早已随着皇贵妃长眠地下了。“奴婢,愿意。誓死追随四皇子。”允珑摇了摇头:“你不是奴婢,我也不是四皇子。现在不是奴婢追随主子而去,而是允珑问木瑾,你愿意与我厮守终生,生死相随么?”

他的双眼犹是血丝满布,木瑾心疼不已。甚至有一丝错觉眼前的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她甚至觉得恐慌。只是,那心上人正与自己面对着面,不是做梦,这是真的。“我愿意,木瑾愿意。”

允珑再一次,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生怕她会反悔一般:“如此便好。”那样轻柔的吻了她的额头,那样光洁的额头。

于此同时,允玹已经在宁寿宫正殿等候皇后面见。只是皇后迟迟未曾出现,宝涓也不敢多话,搁下一盏茶便退了出去。思虑了片刻,允玹还是决定等下去。过了今日,也许心痛的勇气便会消减,或者他便开不了口狠心与母亲绝别。

“宝涓,母后呢?”允玹好不容易等来换茶汤的宝涓,急不可耐的钳住她的手:“方才宝淇来,也不肯与我多说半分,如今你也这阴沉着脸子,可是母后不愿意见我么?”

宝淇搁下手中的铜皮茶壶,垂下眼睑并不看大皇子一眼:“既然是要走,又何必来呢。索性不见也就罢了。何苦再让人凭添心痛与伤怀。”

允玹的手,忙不迭的缩了回来:“母后她……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意么?”“知子莫若母,当初娘娘肯为公主出手,几次救下皇贵妃,便知道会有今日了,不为旁的,大皇子就不想想皇后娘娘的苦处么?怎么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宁寿宫的日子,这般艰难,娘娘也挺了下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大皇子您的将来么?荣氏不能出废后,可是大皇子,您也有一半荣氏的血统,万万不能自寻短见令皇室蒙羞啊。”宝淇显然是多说了些话,她也不知道大皇子能不能听进去。

“大皇子为不相干的人可以不顾性命,却要这般狠心来伤害自己的生身母亲么?皇后娘娘事事以你为先,不求您回馈什么,但您也不能罔顾这些年的母子情分。这不是要逼死皇后娘娘么?”

宝淇心痛难耐,跟在皇后身边许久,从未见自己的主子这般痛心过。只可惜自己不过是区区一名宫婢,根本无从左右皇子的心思也帮不上什么忙。唯有陪着主子忧心,也乞求上苍垂怜,令大皇子早些醒悟才好。

“罢了,奴婢多舌了,总之皇后娘娘是不会见大皇子的。您还是请回罢。”宝涓没有再说什么,换过茶汤便退了出来。允玹立在宁寿宫的正殿上两行清泪,却不知该如何才好。

说到底,他也是清楚的。绾暒心里何尝有过他,只不过,他爱得太深,无法自拔。即便不随了她去,此生也再不能相忘。

皇后就着宝涓的手缓缓走了出来,目送允玹离去。

宝淇复命:“奴婢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只是不知大皇子他可否听得进去。”皇后摇了摇头,光洁的面庞似一夜之间生出许多细微的皱纹,精神也是萎靡不振,孱弱的身子竟没有半点气力,就连才绾好的发髻也歪倒在一边。

手里攥着的,正是允玹那一年在她生辰时献上的贺礼,一条赤红水滑,光泽亮丽的玛瑙手串。一颗一颗的来回拨弄,竟也觉得每颗珠子都染上了手上温润的热度。

“饶是一颗玉,攥在本宫手里这么些年,也能捂热。却偏偏自己的亲骨肉,心永远只向着旁人。”皇后终究没有落泪,许是看得太过于透彻了,便觉得生死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就死倒也不难,难得是活着,这样将这样难熬的岁月挨过,才是最不易的。

“走罢,回去抄经为皇贵妃尽尽心。活着的时候,谁亏欠了谁也计算不清了。既然人不在了,这段宿怨便算是完结了。”宝涓也觉得皇后说得有理:“是呀,放不下,只能累自己的心。旁人是永远也不会知晓这样的滋味。”

皇后赞许道:“跟在本宫身边日子久了,你也沉寂下来了,再不是当年的你了。”

三人说着话,缓缓往后殿去。正殿之上又恢复了如常的静谧。

“皇上,您当心着点。小心这门槛儿啊。”轩辕一不留神,险些栽倒,汪全紧忙扶着他站稳,面容皱得如同核桃一般忧虑的不行。

“不必扶朕。”轩辕挣开汪全的手,径自往内寝去。“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偏要与朕作对。”“皇上是一片苦心,只是旁人不知才会误会了您。”汪全垂泪,心疼自己个儿的主子如此揪心。这些日子,轩辕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且还伤患未愈,却偏偏心心念念着皇贵妃,口中却又不许旁人提起半个字。

既然爱她,为什么要送她走?汪全弄不明白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却也不敢多问。只是皇贵妃如今,应该和端阳王在一起罢?一定是去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重新开始宫外无限美好的新生活!

也只有他与皇上才知晓,皇上终归还是放过了她。那酒里的毒药,实在不至于殒命,不过是加了些麻痹痛楚的药粉,才看起来这般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