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到银钱,各人便沉默无声了。
庄夫人见没有人响应,不免有些束手无策,忙和我对了个眼神。
如今妃位上,除了慎贵妃、娇贵妃,便仅有佟妃、颐妃。如今两位贵妃均不在场,而佟妃与素有不和,想来只有颐妃率先表率才好。
我正盘算着,颐溪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臣妾愿与皇贵妃娘娘同心同德,撙节用度,为皇上备战筹措银钱。”
“颐妃所言甚是。”庄夫人和善而笑,心中也添了几分底气。
端贵嫔少不了嘟囔几句:“皇贵妃娘娘,自您协力六宫以来,向来主张节俭。内务府给各种配置的新衣也减少了些许,饰物更是一季添置一批,且多有鎏金、银饰,赤金、翡翠、玉石一类已然少了不少。”
“臣妾心知该为皇上筹措经费备战,然而能省下的银钱多半都省了下来,再有也只能从姐妹们的吃食中省了。难道要我们一众姐妹饿肚子不成?这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定让王公贵胄怎么笑话呢,皇家的威严何在?”
如今没有玉贵嫔挑事儿,却冒出个端贵嫔来,后宫里这样空有美貌却无头脑的女子不知还有多少。我反而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直来直去,到底也是容易对付的。
“端贵嫔说的正是,本宫就是这个意思。”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众妃嫔仅仅垂首不语,却也不敢接过话头来分辩一二。
“按照等级,每日分配各宫的吃食均有富裕的。多半是主子用不完,便赏了奴才。却尽然连奴才们也未必能吃的一干二净。”我有些头痛,没有来由的难受。只觉得左鬓边受针刺一般的痛楚,来的这样突然。
话未说完,却也顾不上说什么。
到底是庄夫人见我不妥,忙补充道:“按需供应,每日由各宫宫婢提前向御膳房说明所需菜色,按原有的数量减半,末位无品级的妹妹们便不用。毕竟供给不多,再减也只怕不够用了。”
“照这么说,我们这些有位份的小主,反而不及末位无品的侍人、才人喽?”端贵嫔不悦显然摆在脸上,庄夫人欲劝解一番,却见她呕恼得紧,怕是也听不进去什么。
“各位姐妹稍安勿躁,此时不过是后宫撙节用度的初步构想。以一月为期,看看成效再议不迟。若是有不到之处,还望各位海涵。”我强打气精神,挂着有些倦意的笑容,谦和道:“此外,皇家子嗣为重,皇子皇女的用度是不变的。”
“皇贵妃这么说,不久等同于是说未央宫的用度不变么?谁不知道如今遍眼整个后宫,就属您那儿皇子皇女最多。”佟氏犀冷的声音偏偏说的悦耳,使得不少妃嫔盲从的点头赞同。
“据臣妾所知,皇贵妃娘娘饮食想来清淡,且多半是家常的小菜。就说这春初时节,娘娘最爱的一道菜便是荠菜馅儿的饺子。在座的各位姐妹里,可有谁吃过这荠菜么?”左萱没好气的问道,众人皆是默默。
忽而一个微弱的声音开口道:“臣妾自幼家贫,只知那荠菜乃是穷人家艰难度日常食的野菜。生长遍布皇宫后苑的杂草丛里,竟不知娘娘如此尊贵,却也会偏好这种平民之食。”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说话之人面庞,我也顺着声音瞧去:“淑贵嫔?”
“是娘娘,臣妾在。”淑贵嫔端身站好,目光柔和,面庞略显苍白,却仍然未施粉黛。“这会子看你,身子像是好多了,本宫若没记错,你也有好些时候没有出过宫门。”我关怀道:“难为你这样的天气,还来本宫这里走一遭。”
“劳娘娘记挂,臣妾的身子已然好了。不过是冬日里的懒寒病,总算是挨到了春日。今日这样晴朗和煦的阳光,正好出来透透气。且能与众位姐妹叙叙话,臣妾心里也舒畅多了。”淑贵嫔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到底是苦命的女子。
我已经记不清她到底是在哪一年不幸滑胎,却记得清楚,自那时起皇上便没有再踏足过她的寝宫了。到底是薄命之人,只是身在这后宫之中,终究不知该如何度日才好。
“姐姐快坐吧。”我示意她坐稳,才接着方才的话头道:“宁食开眉粥,不吃愁眉饭。其实珍馐百味也好,家常便饭也罢,终究是看吃饭的人怎养的心境。各位姐妹仰仗皇上的福泽庇佑,若得见龙颜大悦,自然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到底是比一碗佳肴来得有深意得多。”
佟氏愤懑难平,却也无从辩驳,只得默默垂首不语。
“方才皇贵妃娘娘不是说,还有一事么。不知为何?”穆涟扬声问道,算是将筹措银钱之事带过,我轻哂一笑:“自然是关系到皇家子嗣的大事。”
“选秀?”人群里不知是谁扬声问道,这话一问出口,众人皆是心惊肉跳。
轩辕为军备之事,已有搁置了两届选秀。如今旧事重提,自然是避无可避,然而又有谁希望再入宫一批新人,与自己分薄皇上那微末可怜的恩宠。
我默默颔首,却见底下已有妃嫔偷着抹泪了,心中顿生灰暗之感。
不分也得分,不愿意面对也总归还要面对。
“皇上正值壮年,自良容华诞下十六皇女以来,这一年并未有妃嫔再孕。为绵延子嗣,选秀也是必然之举。且皇上搁置了两届选秀,今年自然是必选不可。多一些妃嫔入宫,咱们这后宫里自然也就不会寂寞了。”
颐溪淡淡一笑,柔和道:“这倒是,这后宫闲置的院落也正经不少呢!”我颔首:“确实不少。”
再多的人进来,也安置的下。这一批斗完了,下一批自然可以接着斗。皇宫就如同一个诡异的漩涡,无休止的循环,跌宕起伏总能不断的重复鲜血淋漓的杀戮。
只不过由头看到尾,再回过身来,才觉得自己的存在原来这么可笑。
小陆子扬声道:“主子,金豆子来传话了。”
“传。”我示意金豆子进殿,然而他去躬着身子立在殿外道:“启禀皇贵妃娘娘,皇上这会儿正在尚林苑赏春芽,遣了奴才来请佟妃娘娘相伴身侧。”
佟氏一听这话,忙不迭的站起身子,轻浅一拜:“那臣妾便告退了。”“无谓让皇上久等,佟妃快去罢。”顺水人情自然要给,皇上单单宣了佟氏作陪,众人自然知悉如今风向吹进了景缘宫。
良久的沉默无语,众人好一会儿都缓不过神来。
我见银佳今日格外反常,乖巧恭顺的端身正坐,似乎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关她的事一般。
沉默的如同没有她这个人。
少不了要开口一问:“洁修仪是怎么了,人不舒服么?怎么来了本宫这里反而拘束了,也不愿与姐妹们说说话。”
银佳仰起头目光正与我想对,犹自浅笑:“劳皇贵妃记挂,臣妾不过是觉得春乏秋困,身子倦怠了些。”
左萱一听她这话,自然是要顶上几句:“难为了姐姐投了美人皮囊的躯壳胎,不然做做蛇虫鼠蚁之类,还能找个窝猫猫冬。浑浑噩噩的就这么一季的睡过去,岂不妙哉。”
“妹妹这话不对,即便是如同妹妹这般青春年华,自然也是可以猫冬的。皇上长久不去看妹妹,便只管在你的未央宫侧殿躲着睡便是了,何必要沦为蛇虫鼠蚁一类,不是同样的自在么?”左萱挑刺,银佳自然针锋相对。
我自然觉得,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天生一副铁嘴铜牙,得理不饶人。恐怕不得理也要分辩个透彻。其实我有些羡慕她,这样旺盛的经理与斗志,怕是我再不会有的罢。
还是说,她根本觉得皇宫里没有别的盼头了,不斗又还能做些什么?
“妹妹始终不及姐姐,不是什么都受得住。皇上自有心意,心里记挂着谁,也不一定能让姐姐猜中。”左萱敛了怒意,只淡然的与她四目相对。
银佳果然有些疲倦,只回了她一眼,径自垂下头去。
只是端贵嫔忽然冒出了一句话,让侧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到极点:“你们说,今年这春花咱们还能跟皇上一起赏么?”
此言一出,妃嫔中呜咽不止之人递增,有人哭得梨花带雨,有人嘤嘤喏诺呜咽不止,更有者泪眼婆娑花容失色。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更是无从安慰。
“可不是,如今仅有我们这些姐妹,却也少了皇上的垂怜。日后再有新进的妃嫔,只怕皇上连看也不会再看我们一眼了。这样一来,如同身在冷宫一般,终究没有区别。”久不得见皇上的小仪许氏哭得更为悲凉。
眼睑着众人越哭越凶,大有收不住的架势。庄夫人不得不劝道:“各位妹妹不必这般哀怨,皇上日理万机,抽出时日,总是会来后宫看望我们的。”
我示意她遣散众人,她马上会意:“时候也不早了,各位妹妹自行回宫罢。”我这才缓缓起身,就着木槿的手道:“庄姐姐随我往内寝来,本宫有话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