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端阳王分别，径自朝轩辕的寝殿而去，迎面却是佟诗诗一行人款款而来。
“皇贵妃娘娘今天果真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看上去便让人觉得春光无限。”言罢，佟诗诗端正的朝我施礼，含了一抹不浓不淡的笑意。
“起来罢。”我的语气平静，丝毫没有受她讥讽的影响，只怕这个时候宫里等着看热闹的人多得是，甄嫔才逝而慎贵妃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做伤心的戏。
一来可以博取皇上的怜爱，二来又可以撇清自己。若是我此时安按捺不住自己的盛气，被旁人这样轻易的挑起了火头，只怕会令皇上徒添烦扰不说，反而是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妹妹这一身桃红色正经是好看，嫩的如春日枝头最娇艳的鲜花，本宫气色虽不差，可也比不上妹妹粉光若腻，明艳绝伦。”我看了看天色，不欲再与她口舌，径自往坤承宫去。佟氏却不甘心，紧走几步挡在我身前。“娘娘慢走……”
身旁的木槿脸色不大好看，似有意推开佟氏的阻挠，碍于我没有发作也只得忍着。一双手却紧紧攥拳，静等着佟氏说什么。
“这是做什么？”我仰起头目光与佟氏相对，尽管面容依然笑意吟吟，却难以遮掩双眼投射的撩人光芒，似银针锋利的一端格外，扎人的锐利。
佟氏轻轻一笑，妩媚顿生，却垂下头去柔柔开口：“臣妾不敢阻拦娘娘，不过是想娘娘弄清事情的症结所在。”她鬓边芙蓉花钿垂下几缕珞子，如她本人一般轻柔而妩媚，随着冬日的凉风轻盈摇摆。
“请佟妃赐教。”我淡淡一笑，敛住眸光的犀利。生生忍住怒意，没有发作。
“赐教倒谈不上，只是皇贵妃娘娘您想啊，皇上与甄嫔怎么说也是数十载的情分。到如今落得如斯下场皆是因为你……”佟氏的声音徐徐缓缓，不紧不慢，却似冰刀一般，来来回回的划过我的面庞，听得我心里的怒火一股一股往外窜。
“皇上念旧，只怕这时候看见皇贵妃，必然想起你与甄嫔交恶。想起你与甄嫔交恶，必然会想起甄嫔因何而死，想起了甄嫔如今已死，必然会觉得是娘娘您没有容人的雅量，偏偏要在这样大好的时节给皇上心里添堵。”
“身为君王，****面对朝堂大事已经让皇上很是操劳了，却偏偏帮衬着自己协力六宫的皇贵妃还是这样的不体谅人，心思狠辣。若换做皇贵妃自己，怕是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人罢？”
“你……”木槿一张小脸气得煞白，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退下不要生事。
佟氏别过脸去，尖尖的下颚得意的扬起。精心的妆容更衬得她容姿焕发格外动人。这样绝美的容颜，若不是陪伴在皇上身侧倒也可惜。既然她这么想分宠，我又何必阻拦呢。
思来想去，我倒是应承了她的话：“佟妃说的有道理，皇上这会子心思动荡，只怕你去安抚甚好过本宫前去。既然如此，就有劳佟妃妹妹了。”
“主子，您……”木槿咽不下这口气，只怕恨得牙根痒。我只端然一笑，神情宁和：“走罢，别妨碍佟妃进去陪伴皇上，咱们也正好回去反思反思。”
木槿到底是有些心性的女子，见我这样隐忍虽不满却也不再多说其他。只恭顺的扶着我，缓缓往回走。
身后扬起佟氏得意的娇笑：“那皇贵妃娘娘慢走，臣妾便不送了。后宫细碎之事不少，一样一样均要劳烦娘娘操心。臣妾不才，无力分担。然而却能悉心替娘娘好好服侍皇上，这样一来，娘娘也省了不少心力。”
我没有回身，只柔和笑道：“如此这么说，本宫是要谢佟妃尽心为本宫分担了。”
佟氏轻蔑一笑，没再言其他，直唤了玉红娇声道：“走罢玉红，无谓让皇上久等了。待会儿紫米粥该凉了。”
她主仆二人连说带笑走了进去，我这才缓缓起步，就着木槿的手往回走。
木槿有些颤抖，扶着我的手也是冰凉的，扶着我的腕子透过厚实的绵锦依然渗来寒意。我的双手搁在手护里，暖融融，倒不觉的风凉。唯独面庞，这一会儿被风吹得有些麻木，觉不出什么来。
小陆子见我回宫，难免诧异赶忙迎了上来：“主子您不是才去么，怎么转身就回了。”我还未及开口，却是木槿愤懑道：“别提了，她也太嚣张了，摆那个样子做给谁看。想当初，要不是主子心善救下了她，这会子怕是早就下了地狱。哪里轮到她在主子面前耀武扬威，真是气死我了。”
我缓了口气，连连摇头不止：“往常都是玢桃最沉不住气，这会子她嫁入了大皇子府不在我身边伺候了，怎么反而你学了她的样子。脾气也压制不住，人都跟着浮躁起来。”
木槿听我这样一说，不免红了眼眶：“主子，奴婢是替你气不过。您如今身份显贵，哪里用得着受她的气，她算什么，没入宫之前还不就是个粉头。她也配。”
木槿这样一说，小陆子自然是听得明白了。只躬身劝道：“我的好木槿，好妹妹，你也说了主子才受了闲气，你就别跟着添堵了。瞧主子这会子气定神闲，便知定是心中有数，不妨咱听听主子怎么说也好。”
我淡淡一笑，嘴角微微卷翘：“你到乖觉，知我心中有数。”小陆子嘿嘿一笑：“跟在主子身旁这么许久了，自然是熟悉主子的性情。主子您心善，向来不与人争执，但奴才也知道，谁若是妨碍了咱，咱也决不能姑息手软。”
心里有些不愉，原来我已然成为了这样的人。曾几何时我自诩聪慧，自诩宽善，到头来其实终归没有摆脱与后宫女人同样的命运。不知不觉变得心黑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双手早已染满鲜血，又怎么会是善良之人？
只是面上依旧保持着柔美的笑容，丝毫没有显露出半点不悦。
“甄嫔才走，皇上的心里必然动荡，且不说他是否真心在意甄嫔数十年的陪伴，但有一点必然是毋庸置疑的，那边是希望天下臣民人心归向，前朝官员同心同德辅佐朝政，而后宫平静祥和平添福瑞之气。”
宫婢奉上茉莉香茶，室内腾起浓郁的花香气息。我原本是不大喜欢这花的香味，总觉得浓烈的有些过头，然而此事轻嗅却觉得很是清雅。冬日里的花香，总是格外昂贵的。
呷了一口茶，我才接着说道：“可见佟妃并没有说错，若我此时再与她起纷争，皇上必然是会恼怒的，且怪我不懂事情一味的强势夺宠，只怕到头来不用佟妃说什么，皇上的心里也无疑会厌倦我。”
“只为了争一时长短，却要罔顾圣心圣倦，只怕得不偿失。”茉莉香的香味沁人心脾，挽风又加了些蜜汁调和，绵软入口清香与苦涩伴随着丝丝的甜意，很是舒畅。“这茶不错。你们也尝尝。”
忙有宫婢呈上两盏热茶，小陆子与木槿一一接过齐声谢了才小口的喝起来。木槿道：“茉莉花的香味儿倒是沁人，只不过搁了蜜糖反而显得茶汤有些涩。”
我睨了小陆子一眼，他咂巴咂巴嘴才道：“奴才口笨舌拙喝着只觉得甜丝丝的，也没啥不同。”
搁下茶盏我才柔和的开口：“你们说的都没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同的观感自然能体味到不同味道。正如我如今在后宫的地位一般，除了皇后，再无旁人能及。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能体会皇后过往的艰辛。”
木槿垂下头，喏声道：“都是奴婢不好，惹得主子心烦了。往后奴婢一定克制自己的脾气，不再这样浮躁。”
“倒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你也是紧张我。只不过，有些时候能强出头，有些时候却只能隐忍。后宫的生活历来如此，苦熬苦熬，就是这么个意思罢。”
小陆子不住的颔首：“奴才倒是明白了些，如同汤药一般，越熬才越浓稠。只不过也不能过了火候，若是汤汁都干了，这药怕是也喝不下去了。
“说得好。”我含了一抹不浓不淡的赞许，柔声道：“正因为隐忍只是一时的，过了这个时候必然不用再熬了。佟氏要服侍在双上身侧，本宫就成全她。一来皇上的心情能舒缓不少，有益龙体康泰。这二来，我也空闲了不少时间，好好整顿整顿后宫的歪风邪气。”
“两头都有好处，只不过是得看看佟妃那股子刁钻傲气。一口气罢了，吞下去就不算个什么。在这后宫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木槿递上一块淡紫色的丝绢，上面绣的簪花宫婢款款之姿。“看上子倒不像是展妍的手艺，不知从何而来？”
“主子好眼力，展妍姑娘这两天身子不爽，也没顾上绣。绢子是我从珍制司领来的。”我接过木槿手上递来的帕子，柔和的在唇边拭了拭：“珍制司什么时候，来了这样好的绣娘，倒比往日那些只会倚老卖老的好得多。”
“是呢，主子。奴婢也觉得这样式好看的多。”木槿附和着。
“罢了，随我去看看展妍罢，她也跟在我身边这许久了。我这个做主子的很少关心得上。”将身起来，小陆子机灵的扶着我，木槿忙去掀开垂帘。
垂帘一掀开，一股冷风嗖的扑面而来，吹散了一室的热气升腾。这个冬日似乎格外漫长，总也过不完似的。梅花开得倒是娇艳，却迟迟不见旁的树木抽枝发芽。
穿过回廊往下院去，才发觉这条路久不走竟然有些陌生，都不记得上一次经过是什么时候。未央宫这样大，我平日里来来回回的不过是正殿侧殿内寝与后苑，而每日里见到的不过是一直陪伴在我身旁熟悉的面孔。
就连头上的四方天，也永远是那样一片，或明或暗，或晴朗或阴霾，终究没有过多的变化。而我****要做的事，不过是与数之不尽的美人分夺轩辕那样有限的一点点恩宠，垂帘。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奢华尊贵的身份，一日如十日，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罢，我与展妍说话儿便好。”我独自一人，走进展妍的厢房，她正倚着床榻坐着，吃力的伸手去触碰搁在床榻一侧桌几上的药碗。
“躺着别的，我来拿。”我的声音乍起，唬了她一跳。定睛看清了是我，展妍这才露出暖融融的笑意：“小姐怎么来了，奴婢病者又不曾梳洗，恐怕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
我上前几步，拿过药汤碗，递到她手里：“先把药喝了。”展妍接过汤碗一股脑的喝了进去，见她满面病容，这才觉得当年跟在我身侧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也在这深宫之内熬得年华渐逝。
“我哪里有那么娇弱呢，也有好久没这样坐下与你说话了。今日正巧无事，不如我们也好好叙叙话。”轻柔的叹息一声，我才缓缓开口：“从府上跟着我入宫的，如今就只剩下你与挽风了。挽风倒无碍，身子硬朗，你瞧瞧你，这一入冬就秉承了这个样子。”
顺手抚顺展妍轻柔的乌丝，见房中的火盆渐渐熄灭火势减弱，不由叹道：“你这生着病的身子，粗婢们怎么照料的这样不经心？”
展妍柔和一笑，似宽慰我道：“主子不必为了这些小事劳心，不过是她们活计多，忙不过来许才忘了。”
我顺手拿过搁在一旁的披帛，替展妍盖上：“我知道，只因为****跟在我身旁的是木槿那丫头，而非你与挽风。且你终日躲在房里刺绣，甚少与我相聚，她们便觉得我待你不好。眼下你有病着，她们这才敢不把你当回事儿……”
郁郁叹息才开口：“确实是我的疏失，说到底也是我耽误了你，这一生跟在我身旁也没少让你吃苦。”
“小姐，奴婢没您想的那么可怜。成日里为小姐绣的尽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皇宫里的珍馐百味，住着最好的下人厢房。就连这火炭，也是只有主子才配使用的无烟雪炭。况且即便不跟着主子，奴婢的命运到底也好不到哪里去。”
展妍的心思很是透彻，淡淡的笑容难掩病色：“若不是奴婢命好能一直跟随在小姐身侧，只怕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