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的直起身子，不紧不慢的对端阳王说道：“王爷是聪明人，本宫在王爷面前也没有什么圈子好兜。只求王爷能帮绾暒查处鄯门数十条人命惨死的真相，也不枉费绾暒再回宫走这一遭。”
端阳王可能以为我想说的是皇后之位，如今听我这么说，不免送了一口气。我见他方才还紧紧抿着的唇，稍微勾起了一丝弧度，心头也微微安宁了些。
“此事，皇兄曾派人调查过，并未发觉什么蛛丝马迹。怎么娘娘如今还是有所怀疑么！”端阳王嘴上这么问，心中却是赞同我的想法，他的双瞳闪烁的光芒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却以为我并未发觉。
“我爹爹两袖清风没有万贯家财，况且爹爹不过是告老还乡，并非替皇家押运什么贵重贡品。王爷深知官场伎俩，也只我与皇上的情意。那正是我跌入谷底的灰暗期，任是谁也想落井下石一番。”我没说一句话，端阳王都轻轻颔首一下，尽管动作很微细，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他日，我不能救出皇后娘娘，也自当看在王爷的份上保住皇后的性命。况且，良子如今入宫，王爷的心意也不过如此，这么算来，王爷的胜算更大，这笔买卖只赚不赔啊！”
我轻轻取下腰间的玉佩，把玩在手中更觉得寒凉。许是我的手也是冰凉的，到底也没有余温能捂热这玉块。
端阳王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猖狂震天，我分明听出他笑中含泪，满心的苦涩。“嬛妃娘娘当真以为，本王安排良子入宫仅仅是为了救下皇后娘娘么？”
“不然呢？”我反问道，语气有一丝生硬。
“既然你明知道我是为你才如此，却非要如此以为，本王也无话好说。”端阳王转身欲走，背对着我时却一拂袖立住：“本王自然会为嬛妃查处真相，也请嬛妃遵守应承了本王的承诺。”
“王爷放心，绾暒绝非出尔反尔之人。”我朗声应下，端阳王仍然长身玉立，没有动作。“王爷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诧异道。
“并非，本王只是想知道，你心中竟没有一丝惶恐么？”端阳王的声音有些虚幻，我听的很吃力，蹙眉问道：“惶恐？端阳王觉得本宫应该惶恐什么？”
“亲手了结了一条性命，你当真没有一丝惶恐么？”端阳王极不情愿的转过身来，与我柔情相对：“本王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本王怕你难受……”
经历了着许多事，我早就明白什么是可以忍受的，什么是绝对不能的。再纵容兰氏，恐怕只会是更加为难了我自己。既然她总是要因为而死的，那我亲手或者假手于人又有什么差别？
“谢王爷关怀，绾暒既然敢为，自然不会害怕。况且宫中之事，瞬息万变。更别说是人了，试问王爷又岂会懂得绾暒的心思。”我的情绪依然如常，银色的月下光华，在我原本凝白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
端阳王似看不清我的表情，却没有走过来，只赧笑道：“嬛妃说得对，可能本宫从来也不曾了解娘娘的心思，如今参不透也属必然。如此，臣便不打扰娘娘赏景，先行告退了。”
“王爷，我……本宫还有一事相求！”我也被自己的举动唬了一跳，怎么好好的唤住了他。端阳王慢慢回身，徐徐开口：“嬛妃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我……我……只不过是想问……”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口，意识到自己失态，脸颊反而更加的红热起来。端阳王的眸光闪出诧异的光华，似有些不确定。见我赧红了脸，更是奇怪不解：“娘娘可是身子不适么？”
我拨浪鼓般的摇了摇头，赧声道：“没……没什么了……”心底油然腾起一份莫名的错觉，很想问问端阳王是否当真愿意带我出宫。也许不用多久，我就能手刃仇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跟着他偷偷的离开这座禁宫。
什么荣华富贵我都可以尽弃，甚至可以远远的躲开轩辕宸鑫。因为我知道，没有我他也一样会过得很好，然而看淡了这些聚散分离，没有他活着我也能过得更好。
只是，只是我凭什么开口让轩辕宸焱带我走呢？
方才闪过眼眸的一丝寄望，很快如夜色中的水面一般沉寂了下来。我除了无声的叹息，终究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端阳王也没有相逼，只是温顺的颔首，方才离去。这一次，我没有唤他，而他也没有回头。他银灰色的长袍在夜色中泛起寒凉的银光，甚至比月色更凄美。直到终于消失在我眼底，我这才回过神来。
木槿依然乖巧的立在了停下，我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回宫罢。”
心里的悲哀让我有些站不稳，小陆子忙不迭的过来扶着我：“主子，夜来贪凉伤身子，咱们还是尽早回宫罢。”
“夜色真好。”我动容的轻柔道出这句话来。
是呀，夜色真好，没有白日的晴空万里，我可以贪婪的做自己心里的美梦。不用担心被旁人发觉，更不用担心难以给自己一个理由。
鄯绾暒啊鄯绾暒，为何每每你都只会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我刚走进未央宫的宫门，身后的“吱――呀”的关门声还是惊了我的心。一瞬间不由自主的烦躁，我慌忙的捂住了耳朵。
木槿唬了一跳，忙向关闭宫门的内侍喝道：“快停下来，待主子走进了内寝再关宫本。吵到了主子，你们该当何罪。”
我以为我很坚强，可还是忍不住落泪。“不碍的，不碍的，是我分神才被唬了一跳，不能怪他们。”木槿知道我心情不佳，连忙扶着我的手道：“玢桃姐姐准备好了香汤，奴婢这就扶主子去沐浴。”
“嗯！”我敛住了泪意，轻轻的颔首，知道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身后才传来宫门继续关闭的厚重响动。我想，倘若我不出宫，除非到死，我再也拜托不了这样惊心的响声了罢！
一连几日，我都没有睡好。
似乎脑子里不停的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然而梦醒之后，却又记不清，那情景就竟是梦里的画面还是根本现实中就有发生过。
这样一来，我被自己的心魔搅得很混乱。直到这一日，木槿与玢桃陪我游园。我刻意避开了平日里爱去的那些园落，只拣最肃静的地方去。
看腻了百花争艳，偶尔看一看苍松翠柏也是好的。
“主子，你听……”玢桃的声音不大，刚好够我听见。木槿也会意的点点头，目光顺着一个方向瞧去。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那不是我素来爱奏的一曲《明月几时有》么，怎么这女子这样饶有兴致的吟唱起来。隔着几重树影，我依稀能看见她淡雅的芙蓉色宫衣，轻柔的烟纱格外飘曳。似随风轻舞的仙子，然而那女子仅仅是立在那里，并未舞动身姿。
心头一喜，我赞道：“嗓音这样婉转，且将曲子里那份孤寂演绎的如此淡然，到底也该是个乖巧伶俐的可人儿。到底也算是不辜负了这支曲子。走，我们过去瞧瞧也好。”
玢桃见我难得来了兴致，欢喜的不行：“是，主子。咱们也去瞧瞧，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能得主子这般的夸奖。”
木槿喜着道：“早先就听宫里的人说起，主子正是以这首曲子博得了皇上的垂青。今日这样听来，与其说是旁人唱的好，倒不如说是主子心思甚妙，竟能谱写这样婉转的曲调。若是主子亲自来唱，恐怕连天上的鸟儿也要欢喜的落下来听才是。”
“你这丫头，今儿嘴抹了蜜糖，说话这般甜。”我转过身来，发觉身后跟着的宫人未免也太多了些。心想着这样荒凉的院落，毕竟是不怎么得宠的女子，且必定是喜静的。倒不该有这样多人搅了那姑娘的好兴致。
“小陆子，你等留在这里候着便好，若我有事自会吩咐你。”小陆子一躬身道：“是主子。”木槿、玢桃这才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我朝那声音而去。
“小主唱的真是好听。”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宫婢欢喜的拍手：“若是能让皇上听见，必定会爱宠小主的。”
“多嘴。需知擅自揣测圣意是死罪。更何况再背后议论主子，更是不可赦免之罪。”那女子义正言辞的指责，让小宫婢羞愧而惶恐的跪倒在地，连连告饶：“小主恕罪，奴婢多嘴了，请小主饶恕。”
那女子弯下腰去，如柳枝一般柔垂，扶起那宫婢道：“我也不是存心要罚你什么，只不过身在后宫，只有管住了自己的口才能少惹是非。”
我心头一动，这样识礼的女子似乎很是少见，且恩威并施，既不高傲也不跋扈，到底也是极为妥帖的。
“你叫什么？”我的忽然而至，唬了那女子一跳。她只睨了我一眼，便慌忙的垂下头去，行大礼道：“臣妾，侍人左萱，见过嬛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左萱？”我一时间想不起有这个名字，好在玢桃上前一步附耳道：“主子，左小主是同银贵人、穆贵人一同入宫的那一批新秀。”
我轻轻颔首，目光游离在这个女子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