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禁宫绾暒传
1124800000386

第386章 :得势(二) (2)

兰氏看也不看,犹自抚摸着面前的瑶琴,也不理会胆颤心惊的金豆子,以及捧着食盒的粗婢。只侧首问我道:“嬛妃可听说过弹奏瑶琴有什么讲究?”

我刚放下白玉盏,唇齿间尽是兰贵人的茶香气,轻轻吸一口气茶气便随着气息甜丝丝的溢进肺腑之内。“臣妾听闻瑶琴有六忌七不弹。六忌是指: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

“而七不弹是指: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不知臣妾说的可对?”

“不遇知音不弹,嬛妃果然有心德。”兰氏面上露出一丝不屑,只对近身的宫婢道:“撤了吧。既然皇上无暇前来,本宫自然也无心思来弹。”

侍婢不敢耽搁,动作敏捷的将摆放在兰氏面前的瑶琴撤了了下去。我这才注意到金豆子与呈食的粗婢依然屈膝候着,似多有酸痛之意。又见金豆子不住的朝我递眼色求我解围,那样子着实令人心疼。

遂道:“既然皇上不能前来,臣妾也不敢再耽误皇贵妃娘娘赏景,先行告退了。”我正欲起身,却听皇贵妃不紧不慢道:“皇上没来,所以嬛妃就没有心情了?连陪本宫享用美食也很难为你么?”

“臣妾并无此意。”我垂下头挺了挺背脊,安静的坐稳无声叹息。

只听兰氏吩咐金豆子道:“东西搁下,你们且先行退去罢!”

金豆子闻言一喜,却是强自压制住喜色并未过分的显露出来:“皇贵妃、嬛妃娘娘慢用,奴才告退。”

待一众人退去,兰氏才随意的捻起一块百合糕。却没有吃,仅仅是翻来覆去的在手指尖揉捏,直至糕点碎成小块小块的粉末渣滓,沾污了她柔荑般嫩滑的玉指。尽管如此,兰氏又拈起了第二块,如先前一般的扭捏粉碎。

“怎么嬛妃一点也不着急似的?这都二十余日了,皇后并未涉足后宫半步。只是轮番的传召穆涟与银佳往坤承宫侍寝,且还进了她们贵人的位份。甚至安排到了你昔日所居的采撷宫同住,难道嬛妃心里就没有半点的醋意么?”

我很想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非你自己一手一脚将事情闹得这般僵惹恼了皇上,这个时候又何必死乞白赖的拉我共邀皇上抚琴叙话?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种了苦果子,自己就得吞么,我有没有醋意根本无关紧要。

只不过,话自然不能说的这么明白,毕竟皇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我只浅浅一笑,垂下头去闷不吭声。

“罢了。本宫也没心思在这里顶着阳光吹热风了。嬛妃不妨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拢住皇上的心才好,否则那些新进的妃嫔日后做大,丰满了羽翼自然更难以驱使。难道你还天真的以为,到那个时候她们仍旧会听命于你么?”

似想起了什么,皇贵妃话锋一转:“该不会是你向皇上进言,赐了采撷宫给那两个蹄子居住的罢?还是她们一早,便归顺你的阵营了,你反而乐得其所?”皇贵妃明亮的眸子,迸出一丝寒光,似乎想穿透我的身子看一看内心到底藏匿了什么一般。

我却很坦然的迎上了她的目光,平平淡淡回道:“娘娘多虑了,绾暒没想过那么远的事。况且自那日正殿有所争执,皇上与皇贵妃龃龉之后,更是从未召见过臣妾。即便是想说,恐怕也没有那个福分得见圣颜。”

兰氏幽幽一笑,眼底看不出是何情绪:“如此便好,本宫座下各人越安逸越好。这样彼此才不伤和气,也不至于添堵。”

言罢兰氏就着宫婢的手转身离去,我垂顺的向她施礼,目送她离开亭心。

木槿见情形便走上前来,伸手扶我:“主子,咱们也该回宫了。晌午才过,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看沾染了暑气该头疼了。”

“恐怕即便是没有沾染这暑气,我也要头疼上好一阵子了。”当着兰氏,我自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心下细细想来,又怎么会不觉得难过。与轩辕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到头来还不是希望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么。

到如今,几分几和,终究还是这般不冷不热的相处。

木槿体贴的为我撑起油纸伞遮阳,尽管如此,阳光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晃得我看不清周遭的景物。

然而我越是想把眼睛瞪的再大一些,就越是看不清原本该有的样子,只觉眼前一片金灿灿的光亮到最后白茫茫的刺眼,直到刺得落泪。

只不过,这当真是被强光刺到才会流泪,没有其他什么了。

大汗淋漓的时候,最痛快的莫过于醉心沐浴。只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安然的享受温暖柔滑的清水带来的清凉与惬意。也唯有这个时候,我的脑子才不会去多想什么,一片澄净。

可人悄无声息的立在了罗纱帘外,轻声唤我:“嬛妃娘娘。”许是好久没跟她说说话,一时间也没听出来是她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眼前的女子一脸的苦容,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神情隔着随风摇曳的罗纱或明或暗闪烁不定,只觉得异常虚幻。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似乎有很久没顾得上和她说说话,这样想来,才觉得真的是我忽略了。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总是力不从心,顾得了这头又顾不上那一边。

我正想着要站起来,却觉得不太合适。而木槿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我只好极不自然的按着胸口,顺势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可人垂下头去,默不作声,只是身子一颤一颤的似是在哭。“是不是管事的婆子欺负了你?”我不能明着将她安插在宫里,唯有让她做了奶娘。必是要受些委屈的罢?

然而,无论我怎么问她也不肯开口,就连哭泣也是格外的安静无声无息。

急恼的不行,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索性直接扯过搁在一旁的棉纱,站起来将自己周身裹紧。只露出雪白的香肩,以及纤细的脚踝。踩着硬邦邦的青砖地,掀开罗纱帘朝可人走了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别光顾着哭呀,细细与我说说。”

还未停在可人身前,她忽然仰起头。我见她双眼布满了血丝,以无比怨毒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我,不由心惊肉跳。只听她愤愤道:“嬛妃,你是不是从来就不想复仇,根本是你贪图享乐罔顾你爹爹的仇怨未报,罔顾鄯氏一族数十口人命的血恨,你根本就是想将我囚禁在这样一座宫殿里直到老死。”

“根本不想揪出凶手以慰藉齐儿的在天之灵,甚至想要囚禁正儿作为牵制我的筹码……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权利地位、荣华富贵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可人越说越气,我甚至感觉到由她心底腾空升起的一股恨意,已经将我团团包围。却很奇怪,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明这一切都是她对我的误解,为什么我就是开不了口,无从解释?越是心急越是气恼,可就是嘴上说不出半句话来,恨得我差点想要吞了自己的舌头。

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我焦急的手舞足蹈,拼命的想要拉住可人解释一切。然而她忽然掉头就走,我顾不得自己只裹了一层纱,满面羞赧的追了出去。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主子……”

“你别吓唬奴婢,主子你快醒醒啊……”

似玢桃与木槿的声音忽然将我惊醒,我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绵软的卧榻上,不住的挣扎。紧紧握着玢桃的手,直掐出了红印子来。

“主子,您梦魇了罢?快别害怕了,我们都在这里。”木槿端来一盏热茶,我起身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可人呢?”这个梦做的太真实,以至于我完全清醒过来还是难受的不行。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那种慌乱的感觉萦绕在我的脑子里的,皆是方才梦魇可人说的那席话。莫非真的是我贪婪了么?

玢桃拭去了我额边的汗珠,柔声细语:“主子你放心吧,一切都好。若是不信奴婢所言,明日一早传她来见见便是。这会儿实在不早了,主子还是早些安寝罢。”

二人又是好一阵的抚慰,我这才稍稍镇定些。只是木槿要吹熄方才点燃的烛台,想着将要面对的一室暗夜,我忽然害怕了。

这座未央宫,前前后后我也住了有些时日,然而此事就是觉得难以接受。“别吹熄它!”我惊慌的声音,着实唬了木槿一跳,她诧异的与我对视:“主子,您真的没事儿罢?是不是白日里皇贵妃她说了些难听的话,这才扰乱了您的心神……我不吹,主子您放心。”

我轻叹了一声,轻到唯有自己才能听到。遂道:“或许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无法平静罢了。”

“若非在夏日,奴婢还能为主子燃一些安神促眠的香料。只是此时,恐怕天气炎热,更不利于主子清凉入睡。”似有所想,玢桃忽而笑道:“不若这样吧,奴婢在这里为主子拔凉,主子尽管可以放心去睡。”

“也好,待会儿我睡了,你就回去安睡罢。别一直守着我,累坏了自己。”玢桃守在我身边,以丝绢的扇子轻轻为我扇凉,柔柔的扇风一丝一缕的赶走我的烦躁与热郁。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我刻意看了玢桃好一会儿,确定当真是有人守在我身旁的,才敢缓缓阖上眼睛。

阖上眼了,心又难免寂寥。倘若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是轩辕,该有多好。这样的念头才涌上心头,眼角便有些湿润的意味。幸好我是闭着眼睛的,玢桃看不见我的软弱。

这也正是我最不想被旁人看见的一面呵。

又是十数日,轩辕依旧没有往后宫里走动。且传召侍寝的妃嫔还是穆涟与银佳两位贵人,银佳明显比穆涟多出许多恩宠。

一时间后宫里争风吃醋的非议之声不住的涌向皇贵妃,兰氏力有不济只单纯的躲避又或者敷衍答复终究不是良策。无奈她几次三番的求见,轩辕就是不肯相见,即便兰氏再生气,自然也是不肯造次的。毕竟轩辕因何疏远,她自己心知肚明。

尽管我知道这样长久下去,终归不妥,却还是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苦苦守候。只是苦了挽风,****陪着我纳绣龙靴,我的绣技本就不好,耐不住****里这样苦练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这会儿我刚停下手上的活计,只为活动活动弯曲了太久的颈椎,却听小兴子在外通传说银贵人求见。

挽风还为来得及将我们新纳的龙靴收起来,银佳已经轻盈的走了进来。

“难为娘娘还有如此的兴致,只不过皇上如今所穿所用的,尽出自穆贵人之手。娘娘觉得费劲心思才制好的龙靴,能如皇上的眼么?”银佳没有行朝见之礼,径自座在我下首的座椅上。

且一开口便道出如今皇上对我究竟有多么淡漠。

这让一向秉性温和的展妍也不由蹙紧了眉,不温不火道:“奴婢手工拙劣,污了贵人的眼。”言罢也不管我是否在意,硬是将靴子往绣架上一搁,尽数的捧了出去。

“不想娘娘的脾气和善,奴婢却这样刁蛮,这未央宫果然不同寻常啊。”银佳犹自带着笑意,身后的宫婢忙呈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她看也不看径直问道:“娘娘是否识得这支琉璃瓶?”

我细细一看,果然似曾相识,只是记不起在何处所见。

“娘娘还是再仔细瞧瞧罢!”银佳给我的感觉很是怪异,我总觉得她内心是很抵触我的。只是一直弄不明白,明明不喜欢我,又为何要三番两次的来帮我?

索性拿起了那支暗红的琉璃小瓶,将瓶盖揭开,一股浓郁的药气冲了出来,直呛我的干咳不止。“这不是昔日我用来成药的小瓶么?怎么会……”我记得那些药是用来抑制我的心悸症,只是味道根本是不同的。

我服食的药丸也是固体颗粒状的,然而此时瓶子里装的皆是如水一般的药液。再就是一系列的变故,我与宫外的邱先生失去了联系。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过这药丸了,难怪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琉璃瓶,已经请太医瞧过。竟说里面的药液正是皇太后中毒殒命的哪一种,好似叫鸩毒罢。”银佳似在说一件毫不相干之人的故事,语气极其平淡。

却字字惊心,听得我浑身冷汗直冒。“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