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允珑的声音完全蜕变成了男人的音色，沉静且略微沙哑。细看之下，还能找回昔日那个明眸清澈的样子，恍惚间，我的允珑已经比我高出了一头多，精壮而结实。
“允珑。”我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摩挲才发现，他的手掌里满是厚厚的老茧。“这是……”允珑咧嘴笑着：“母妃，孩儿除了习文也时时习武，如今儿臣可以为报效朝廷出一份力，骄傲可因我而骄傲么！”
“允珑是母妃的骄傲，母妃以你为荣。”我说话的声音不大，言语却是沉甸甸的。压在允珑的心间，又何尝不是压在我心上。“可是允珑，你知道么？母妃的愿望不过是你能平平安安的，你懂么？”
我轻轻合拢允珑的双手叠放在一起，与他坐下叙话。室内只余木槿不时的为我们添些热茶汤。允珑似不太明白我的话，又或者在他心里根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我当真是想让他知道，皇位其实根本不重要。
坐在那个位置的男人，既是天下最有威严的男人，又是最可怜的孤家寡人。我不过是希望能避免一场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剧罢了。
“皇祖母的寿宴将至，允珑也备了好些礼品奉上。稍后叫人先搬来未央宫这里，给母妃过目。也好请母妃帮允珑看看可好。”
“允珑有心了。相信允珑所选的必然是佳品，皇太后自然喜欢。”我正说的热闹，却听木槿呀了一声。
滚热的茶汤子险些烫了她葱白柔嫩的手指：“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有些诧异，却见木槿赧红了脸，几乎不敢抬头。
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
莫不是……我微微一怔，有些失神，难道木槿对允珑……
“主子，我去请玢桃姐姐过来。”她仓惶的丢下一句话，福了身便退了出去。允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目送她出去。
看来，允珑也……
“母妃，这女子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像是新调进未央宫的。”允珑似不经意间，随口说的一句话，我却是听者有心，浅笑道：“是你父皇由坤承宫遣过来的，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年岁也轻，方才一十二岁。”
允珑不自觉的勾唇而笑，一丝意味泯在了唇角。若是襄王有心神女有梦，倒是木槿的福气。只不过，眼前也不急于一时。
玢桃近来恭恭敬敬向允珑请安，复又道：“主子，皇上这会儿传了王公公来，说想见见四皇子。”
允珑听了，忙起身向我躬身道：“本意为父皇这会儿是没有空闲的，这才先来了母妃宫里。如此，儿臣先行告退了。”
“去罢！晚些时候，母妃挽风备下你最爱吃的菜色，待你回来再用。”我柔声嘱咐道：“记得早些回来。”
“谢母妃。”允珑恭敬的朝我施礼，这才退了下去。
我心心念念着为允珑准备些昔日喜欢的吃食，还特意去往后厨盯与挽风一起动手准备，许是好久没下厨，总觉得这种感觉很温馨似的。
挽风难得见我这么好的兴致也没少打趣：“不曾想小姐还有这样温婉有顺的慈母一面。”我吁了一口气才叹道：“我刚入宫那会儿，有你、展妍、轻雾、梅朵陪着。如今这后宫里唤我娘娘、主子的越来越多了，唤我小姐的却仅仅只有你和展妍了。”
这样想来，不免觉得有些难过，物是人非，岁月苍凉大抵便是这个样子罢？
“小姐，尽管现在没有梅朵，没有轻雾，可你还有玢桃，还有木槿。可能世事就是如此罢，患得患失。”挽风揉着面团，似不经心的说话，却让我觉得心里暖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舒缓了不少。
我正饶有兴味的将挽风制好的面团扭成小段，却听厨外的空地上两个女人的吵嚷声：“你以为这次四皇子带你回来，就可以与我比肩么？若是四皇子还念往日的旧情，就该早早的向嬛妃禀明，纳你为侧妃，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姑姑么？”
“你说够了没，我已经够容忍你了。上次那件事，若非有我担待，四皇子早已将你赶出来府去。不想你这样恩将仇报，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劝说四皇子将你一并带走。”
“你说什么？我如今能跟在四皇子身侧，是四皇子的恩恤、爱重，还真把你自己当回事儿么……你不过就是陪伴着四皇子一起粗婢罢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如何，还敢在这里与我叫嚣。”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心头一丝烦乱。允珑回宫还不足半日，这里便有了争吵。我难免不悦，只对挽风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瞧瞧何事。才回宫就弄成了这个样子，若是传了出去，还指不定怎么被人笑话……”
“是，小姐。”挽风恭敬的屈膝，我这才以棉布擦拭了手上的污渍，径直往走出了厨房。然而争吵声未断，木槿见我出来也不免走了过来。
我示意她噤声，就着她的手绕道了后厨的空地。
“你可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主子赏赐给四皇子的，而我确实四皇子千挑万选来的。若不是你那般不检点，勾引了主子，还当主子会要你这样的么？”那女子扬起头，一副高昂的姿态，柔嫩的面庞透着些许的红意。
细看之下，她头上竟别了一根尚好的羊脂白玉簪子，簪子为孔雀开屏的样式，且是一整块羊脂白玉精雕而成。这样华丽的饰物别说区区一个婢女，就算是后宫妃嫔也是鲜有的。
锡芸，这个昔日被允珑偶然选中的女子，如今竟然跋扈成这个样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她继续这样下去的机会。
“你……我已经够容忍你了……”另一名女子显然是有些理亏，说话间不免红了眼眶。许是气恼极了，她高高的扬起了右手，葱白纤细的手指紧紧并拢，竟然是鹭儿。
允珑离开皇宫的时候，庄夫人暗自做主将鹭儿赐给了他。只说是代我这个母妃尽心，找个可心儿的人跟在近前伺候、照料，这也是一早我与庄夫人讲明的事。
“你敢？”锡芸声音骄纵的极其厉害，尖细的声音如锐利的刀剑一般刺耳。
“木槿。”我轻轻唤了她一声，木槿会意，赶紧走了两步：“这是做什么？当着嬛妃娘娘也敢如此不识礼数么？”
二人皆是一惊，只回看了我一眼，便猛地跪倒在地身子僵直。
没料想到允珑会将她们带回来，带回来也就罢了竟然吵吵闹闹成这个样子。
“嬛妃娘娘吉祥。”二人口中齐齐遵道，眼睑却是不约而同的垂下，不敢看我。
我气不打一出来，也无谓在这允珑刚回来的这个时候便因为两名婢女而产生间隙。只是这口气顶了上来，顿时觉得一阵气郁。
鹭儿与锡芸均没有抬头，自然也看不见我此时的脸色有多么的阴沉。好半晌我缓了口气，声音平稳道：“四皇子方才回宫，你们便在这里拈酸吃醋争执不休，若是穿了出去要他怎么在皇宫在朝廷树立自己的威信？”
“旁的话我也不想多言，你们好自为知。”扭过身子去，懒得再理会。然而方才平和的心境却是一点也找不回来了。
只要是在宫里就会有争斗，只要有贪婪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也许这个时代注定就是这个样子，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层厚实的雾气，注定避无可避难免心灰意冷。
“主子。”我才返回内庭却见小陆子躬身立在那里多时了，似有什么话要说。
这才死命的抵制住自己的情绪，道：“何事？”“方才小兴子办差回来，却说见了四皇子与端阳王在碧波池边叙话。”
“不是皇上唤了允珑去么？怎么会在碧波池与端阳王叙话？”且还是那样偏远的碧波池，显然是不愿意让人知道。
“小兴子不敢靠近，还是远远的听见了些话。像是允玹与端阳王又所争执，端阳王说四皇子根本不该这么轻易回来……”
不该回来？
端阳王又怎么会这样对允珑说话，莫不是他们之间一早便有某种联系？
倒也不会啊，若是允玹当真不是端阳王的亲骨肉也就罢了，端阳王也不见得就要扶持允珑登基。
脑子越想越乱，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嘱咐小兴子，这些话再不要与旁人说起。”
小陆子稳当了应下，我才稍稍安心，径自走回了安坐。
心里却总是搁不下这件事，到底允珑与端阳王之间有什么交易呢？会不会也端阳王与我这样……
这么说来，端阳王根本是利用允珑挟制我，再利用我来牵制允珑。那么究竟这一次，允珑回宫又有怎么样的目的。端阳王既然是不支持的，必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莫非皇后那里已经准备动手了？
不想还好，这样一想我简直如坐针毡。
“小陆子。”我扬声唤道：“备肩舆。我要去皇后娘娘的朝圣宫请安。”小陆子才应了声，木槿却近前来拦到：“主子你忘了，皇后娘娘的头风症发作了，这会儿正在宫内安歇呢，并不见人。”
若被我偶然料中，皇后此事非但未病，反而已成足在胸了。难为她还能高枕无忧，想来我今夜必是辗转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