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在轩辕的坤承宫足足三日,直到我面颊的红肿彻底消退了。
这三日,我与轩辕几乎朝夕相对,不谈伤怀的事更不谈宫里的琐事,仅仅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如我们起初相识那样的美好。
佟贵妃先后三次求见,均被汪全拦在了宫外,自然是轩辕的旨意。只是他始终没有决意,究竟如何处理这件纷争。
说真的,我有些心灰意懒。
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才好,继续唯唯诺诺的相伴在他身侧,还是恢复昔日高高在上的尊贵身份。
才回到未央宫,便觉得这些天暂时忘掉的烦恼,忽然如雨后的春笋一般此起彼伏的破土而出。焦心不已。
玢桃侍奉我服了些药汤子,才欢声问道:“这几日皇上待主子可好?”我赧笑一笑,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伤怀:“虽好,却也不是如我所愿的那般好。”
“却是难为了主子你,凭白的受了佟贵妃的气。”提起此事,玢桃还是纷纷难平:“那一日主子让木槿陪您进殿,奴婢当真是唬得不轻。就怕那丫头温顺的过了头,不敢为主子分辩。好在时候金豆子都告诉了我,奴婢的心这才安稳。”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跟在我身边这许久,只怕你也没顺过几个安稳觉。苦了你了。”
玢桃眼圈一红,忙道:“奴婢也帮不上主子什么,还只会一味的埋怨主子对木槿好。到如今看来,那丫头却是个伶俐丫头。到底也没枉费主子一番爱重。”
轻轻颔首,扬起略微有些苍白的笑颜:“我身边多亏是有你们帮衬着,若非如此,我当真不知道脚下的每一步该如何走才是。”
“主子,主子……”木槿慌忙的小跑着进来。玢桃扑哧一笑:“主子,您瞧,这才夸了她伶俐,这就这样慌慌张张的没谱了。”
木槿脸一红,赧笑着垂下头去:“是奴婢一时心急了,不过急也是必然的事。主子大喜。”我与玢桃被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对了一眼才问道:“喜从何来?”
“皇上的旨意这会儿已经传到了后宫,将佟氏贬为了嫔,并罚禁足半个月于景缘宫内,闭门思过。”
玢桃一听,也乐不得附和道:“皇上心里始终是爱重主子的。到如今奴婢才看的一清二楚。往后主子只管踏踏实实的,放宽了心好好调养身子。”
我淡淡一笑,并不言语。总觉得轩辕的心里,不一定就想的如玢桃这般简单。不过也好,起码这一局我没有赌输。终究他还是顺了我的心意。
果然没一会儿,汪全便带着轩辕的圣旨来未央宫宣读。玢桃愤愤难舒:“美其名曰佟嫔德行有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稍微睨了她一眼,却对王全道:“皇上今日可好?”汪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忙道:“回嬛妃娘娘,皇上今日下了朝兴致很好,还亲自往尚林苑走了一遭赏了赏春景。”
欣慰一笑,我道:“有劳公公照拂。”
汪全轻叹了一声:“老奴能照料的不过是皇上的饮食起居,对于皇上的烦扰往往束手无策。娘娘却不同,皇上的困扰相信只会与娘娘您分担。”
手上的银质护甲不经意敲在景泰蓝的茶盏上,脆响一声。不仅不忙的喝下一口茶,才道:“公公****陪伴在皇上身边,许多是都比本宫更加清楚。正好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不吝赐教。”
我这么说显然汪全是没有预料到的,他维诺的抬起头,惶恐道:“娘娘请问,老臣知无不言。”“公公也不必如此拘谨,只是那一日在朝圣宫的书房,本宫看见皇上平日里喜欢的花卉都不见了踪影,唯独摆放了一盆毫不起眼的迎春花。”
“遂有些好奇,究竟皇上何时起竟喜欢上如此普通的花卉。不知公公是否知悉……”我不信一个人的喜好会突然改变,更不可能是哪个胆大的宫女自作主张。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轩辕新瞧上了谁,而这个女子的喜好左右了轩辕如常的习惯。
果然汪全稍稍抬了抬眼,似有些为难。我明眸一笑,轻声道:“公公知道,我对皇上的心思如何。不过是想更好的服侍皇上,知其心意罢了。”
“嬛妃娘娘说的是。”汪全压低了嗓子:“那迎春花是开在百翠宫的,且主子也见过那采花之人,穆小主。”
“穆小主?”我脑子里飞快的搜寻过往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玢桃俯身在我耳边道:“是穆涟,穆小主。与银佳小主一并入宫的那一批新秀。”
“哦!”我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很有担当的女子。“有劳公公了,本宫心里有数。”
正说着话,金豆子闯了进来,紧忙的施礼便道:“嬛妃娘娘,景缘宫出事儿了,皇上这会儿正赶过去呢!奴才特来请汪公公一起过去。”
“景缘宫?”莫不是佟氏不满轩辕的旨意,又起了什么幺蛾子,我倒也每当回事儿。玢桃有些着急,问道:“金豆子你且慢慢说,佟嫔那儿出了什么事儿?”
金豆子虎着脸瞧了我一眼,见我脸色如常才道:“佟嫔自缢未遂,幸而及时被宫婢发现了,这会儿哭闹着不肯消停呢。奴才担心皇上瞧见了定时要心烦的,这才来请汪公公想办法。”
玢桃挑尖了嗓音道:“这都什么事儿呀,还唱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了。主子,您别管,由着她去。”
我郁叹了一声,才道:“她也不易。”倒不是我相信她真心求死,只不过从那么卑贱的地方走进了宫来,扶摇直上成为皇上的妃子,这其中遭了多少人的白眼。
她所凭借的,一如我所凭借的一样。不过是轩辕的爱重,到如今我与她一较高下,这才激怒了轩辕。换句话来说,倘若今天败下阵来的是我,我也必有这求死之心了。
“随我去看看罢。”既然消息传到了我耳朵里,总不至于躲过去。“金豆子,你说皇上已经往景缘宫去了?”
金豆子连连点头,嗫喏道:“去是去了,可奴才总觉得皇上是不大愿意去的。”
“你先去皇后那里通传一声,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必须在场的。汪公公随本宫走罢。”我一边说着,小陆子已经窜出去备好了车辇。
汪全道:“娘娘虽然是一番好意,可那佟嫔也未必领情。若要是再起争执,只怕会令皇上更加烦闷……不若?”
我知道他的意思,其实我也是不想去的。但说到底,后宫里的争斗其实根本没有输赢。即便是赢了,也是一时的意气。更何况我从来不是要佟妃怕我:“汪公公放心,本宫有数。”
车辇稳稳停在了景缘宫门外,顺着直廊借着来到了正厅。却见轩辕正立在厅里,却步不前。我有些诧异,他是厌恶了佟氏所以不进内堂去。还是不知道怎样安抚佟氏,才不进去?
心底吃不准,不免蹙了秀眉:“皇上吉祥,臣妾听了信儿便匆匆来了。”
轩辕像是没料到我回来,免不了有些惊讶:“你自己身子还没好利索,又何必劳顿这一趟。”我垂下头去:“佟嫔腹中始终怀着皇上的龙裔,若不亲自来瞧,臣妾又怎么能安心。”
正赶上李御医走出来,轩辕不禁道:“怎么样,可瞧仔细了?”
李御医一躬身道:“请皇上放心,佟嫔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龙胎暂时也安固非常。只不过佟嫔娘娘的精神有些不济,臣只怕会影响了腹中的龙裔。”
轩辕神色稍霁似松了一口气,随口道:“那就开一些舒缓情绪的良方,给佟嫔服用。”李御医却为难的不行,一躬身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药方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
皇后正好走进内堂来,请过安道:“不若由臣妾去劝劝佟嫔罢。到底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也不方便皇上说话。况且,佟嫔见了皇上,只怕又要哭闹一番,反而对身子不利。”
这话于轩辕来说,正中下怀。轩辕忙点头应道:“如此也好,就由皇后代朕好好宽慰佟嫔便是。”
我忙道:“事情皆有臣妾而起,请皇上允许臣妾留下为皇后娘娘分忧。”轩辕听我这么说,本是有些顾虑的,然而皇后却道:“臣妾也正有这心思,希望两位妹妹能化干戈为玉帛。况且嬛妃妹妹一向宽厚,必定有容人之量。让若能亲自劝解,相信佟嫔心里也会好过些。”
见皇后这么坚持,轩辕只好允诺:“朕还有好些折子未看,这里就交给卿帼来操持。”我与皇后连忙屈膝,口中齐齐遵道:“臣妾恭送皇上回宫。”
汪全连忙吆喝了一嗓子:“皇上起驾。”便首先一步,为轩辕开路。
目送轩辕离去,皇后才微微一笑:“走罢,去瞧瞧那佟氏还有多少厉害的手段。”我会心一笑:“手段再高明,也未必就能拴住皇上的心。只怕是用错了地方,适得其反。”
佟氏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却见是我与皇后进来,脸色一下子泛了冷青之色:“皇上呢,怎么不是皇上来看我?”她没好气道:“皇上不来也就罢了,嬛妃你来做什么?看本宫不够倒霉么?”
她说的话是很微微扬起了下巴,那条红色的勒痕很显眼,且伤的不算轻。皇后自然也是看见了,略微勾唇笑得恰到好处:“皇上并非没有来,只是没有进来罢了!”
皇后不咸不淡的语调却听得人很是着急,佟氏含着泪水愤懑不已,疑道:“恕臣妾并不明白皇后的话是何意!”
我见她别过脸去,微微一笑,柔声道:“皇后娘娘的话呢不明白不是最要紧的。但皇上的心意倘若你还不明白,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本宫不想再听你说这些风凉话了,嬛妃,你这样用心歹毒,就不怕遭报应么?”佟妃没好气的嗔道。
“报应?若是有报应,恐怕早就报了,还会等到今时今日要你说了才作数么?”我早就已经糟了报应了罢!只不过反正如今我一无所有了,又何必在意这些有的没有?
“我今日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佟诗诗究竟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可怖的?没有腹中的龙裔,还是没有皇上的爱重?”
话一出口,佟氏身子一僵,显然是没料想到我会这么问。
好半晌,她才回过身来,哆嗦着朱唇道:“自然是皇上的爱重更为之慎。”皇后轻轻一笑,捋了捋腰间玉佩的红璎珞:“总算还不是太蠢。”
我连连叹息不止,终究还是缓和了口吻:“你是什么样的出身,如何能够走进皇宫,成为皇上爱重的妃子,这一切都机缘于皇上的恩宠。我本不欲与你计较,可你偏偏欺人太甚。今日即便你往死了又能如何,我不会自责也不会愧疚。若你觉得非要与我争一时高低方能平复你心中的恶气,那么本宫奉陪。“
“但只怕到头来,你输掉的会比赢到的多得多。我要是你,就该想清楚如何稳住腹中的龙胎待到生产之日,又或者究竟怎样才能拢住皇上的心。你好自为知罢!”
皇后动容一笑,顿生艳冠群芳之容:“嬛妃言之有理,本宫也无谓再言其他。”言罢我与皇后端身而去,身后的佟氏只强忍着泪意道:“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你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心。”才出景缘宫,皇后幽幽道:“本宫原以为长久以来在跌宕起伏中,你会看清很多事。”
我没想过皇后会说的这样直白,又听她笑吟吟道:“我还特意让宝淇带来了新进贡的白绫来,看来是用不着了。”
“白绫?”我诧异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记不记得那日伏在朝圣宫侧殿的人是你,本宫划花了你的脸颊。”皇后的眼中神色不定,我根本无从知悉她究竟想说什么。
皇后敛着神色,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告诫一般道:“不是每一次,你都这么幸运,绾暒真的,你不可能每一次都这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