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禁宫绾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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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避之不及

宁寿宫内外依然没有多大的变化。然而当我看见皇太后的时候,却诧异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岁月的痕迹竟忽然的,爬上了这个高高在上女人的面庞。额上、眼角、唇边尽是密密的皱纹,笑着的时候,法令纹都深凹像陷进去一般。

原本吹弹既破的肌肤,此刻却显出凹凹凸凸的小坑洼,像难以填平的沟壑。我立在皇后的凤座之下,难以置信的凝视着眼前这个曾经绝色的女子,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忘了请安。

“怎么?皇贵妃久不见哀家,多有不惯。还是离宫的时日过长,竟然连宫中的规矩也忘了?”皇太后不急不躁,语气从容不迫。但我听进耳朵里的,分明是皇太后言不由衷的话。

我扬起头,见皇太后身上的凤袍好像格外宽大,似乎并不合体。尤其是耳畔垂下窸窸窣窣的银坠子,也格外的奇怪,似乎过长了些,直垂到肩头。并不符合往日质朴的习惯。

莫不是有谁在此,并不适合说话,还是皇太后觉得这个时候还不曾到时机。

我细细环视了殿堂一周,除了几名粗婢,就只有蓉儿立在一侧。微微屈膝道:“请皇太后恕罪,臣妾一时失神生疏了规矩,还请皇太后见谅。只不过……”

顿了顿,我还是觉得应该对太后言明:“臣妾如今是皇上册封的嬛妃,并非昔日的皇贵妃了……”

“哦!是哀家老糊涂了。”皇太后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细缝。正想说什么,却喘咳起来。我微微一愣,忙走上前去递了帕子。蓉儿也忙不迭的走过来,轻轻拍抚太后的背脊:“太后,您没事儿罢?”蓉儿柔声问道。

“去传御医来,给太后仔细瞧瞧。”我免不了吩咐一声,蓉儿却迟疑的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回应我。

我一时有些发怔,到底是不过是一名宫婢,却如今连我的话也不肯听。正隐忍着没有发作,却听太后咳嗽间歇时,好不容易吐出一个“水”字来。蓉儿忙回身去斟了盏温水,递到太后手中。

“您慢点。”我见太后大口大口的吞咽,免不了担心她又给呛着了。一盏水饮完,太后的气息也和顺了些。方才许是咳的太急了,如今脸上仍有些未退尽的潮红之色。

“蓉儿,去请太医来个太后瞧瞧。病向浅中医,万万不可耽搁才是。”我再一次故话重提,就是想看看蓉儿有什么样的反应,岂料她喏诺的睨我一眼,温顺的垂下头去:“启禀嬛妃娘娘,御医早晨来瞧过了,也给太后留下了方子,奴婢这就去煎药。还请太后稍作等待。”

她的话滴水不漏,看不出有什么抵触的情绪或者对我心生不满。一时间我确实无话可说。许是方才咳的厉害,震伤了嗓音,太后哑声道:“不碍的,老毛病了。劳嬛妃记挂。”

蓉儿轻巧的退了下去,皇太后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我稍微退后了两步,方道:“今日太后传召臣妾往宁寿宫来,不知所谓何事。若臣妾有何不到之处,还望太后明示。”

“既然能出去,又为何要回来?”太后的声音不大,足够我能听见。只见她扬起了脸庞,含了一股怨愤道:“当初将你打入冷宫的罪名你可曾记得?”

我轻轻颔首,复又摇了摇头。太后不解,问道:“嬛妃这是何意?”

“记得究竟是何缘由,却并非臣妾所谓。如今太后问起,绾暒自当要辩解清楚才能作数。否则,岂不是白费了皇上的一番爱重。”这话我说的并不客气,太后也没有恼怒之色。

“到底从前哀家是没有看透你,但愿不是不辨妍媸。更不会是苞藏祸心。”尽管说话的时候,太后的神色是极为镇定的,但我总是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涌起的惶恐不安,犹如一团一团的黑雾,遮挡了光明一般。一点点吞噬掉太后眼中原本就朦胧的光华。

微微屈膝,恭敬的福身:“是与不是,在于绾暒也在于太后。身处后宫之地,本就没有一丝安生的日子,是福是祸,上苍早已安排妥当。人力终究难以胜天。太后只需静心安养便是。”

太后张了张嘴,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许是她没料想到我竟然敢当面这样的顶撞她,更多的还是她本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最终还是长长吁了口气,垂首不语。

好半晌,我见她的神色平复了些,才有开口:“臣妾已经禀明皇上,这些日子会与荣丽柔三位姐姐一并陪伴在太后身侧。”

太后轻轻颔首,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这些日子,哀家需要精心参禅,你也才回宫不久还是多多陪伴皇上为好。稍后待哀家礼佛完毕,再传你来不迟。”

我细细掂量着太后的话,更是不解。礼佛本是虔心之事,既然是心之所向,精心安养之事,又岂会有完结的一天?

然而也不便多生是非,既然太后不愿意当我的护身符,也无谓强人所难。毕竟后宫里,各人都有自己的处事避险的方法,而此时与我走的太近,断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此,臣妾告退。请太后安心将养。”我微微屈膝,长裙迤地,别有一番容华滋味。太后轻轻阖目,不作一声。

从宁寿宫出来,玢桃已经侯了我多时。昔日那个冲动口舌的小丫头,此时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婉约女子。

大远处一瞧,我便觉得很舒心。好在皇后没有赶尽杀绝,尽管玢桃也吃了很多苦,但终究是熬到了我归来的这一日。

只是凝脂便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凝香来为我送饭的那一日,正是凝脂离世的那一日。忽然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凝脂不过是为了治愈我脸上的伤痕,才弄伤了自己的额头。

岂料竟然感染而溃烂,发现的时候凝脂已经高烧不退了。临死前,她只苦苦哀求凝香为我送最后一次饭,那是她亲手为我准备的最后一餐饭。

为什么事情永远都不能被预料到,自我入宫以来凝脂一直在我身侧忠心耿耿,到死却也是被自己的亲姊姊连累,害我不能信任她。含着一股强烈的愤怨就这样离开了我。

玢桃笑着唤道:“主子,咱们回宫罢?”

我一早敛了泪意,丝毫没有显露出来的迹象。只轻轻摇了摇头:“去皇后那里瞧瞧,皇后身子不爽,我自然得去问个安才行。”

“可是……”玢桃咬着下唇,为难道:“只怕皇后娘娘,并不想见主子!”

“你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想不想见在她的心。而我只管自己的心。”言罢,我径自走上车辇,玢桃只好紧跟着我吩咐车夫道:“去朝圣宫。”

我今日一身绛紫色的宫衣,内里是一条浅米色的长裙。绾了一个反绾髻,周身装扮着妃子等级该有的配饰。自然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姿态。

正如玢桃所料,皇后一早已经吩咐了下来,只说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却有贴身的宫婢立在一侧的宫门处,正日昔日****过我的宝淇。

宝淇见了我,难免有些落魄。一时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显然十分局促。我故意重复了一遍:“劳烦姑姑通报一声,绾暒来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身子不便,已经吩咐了下来不见人。娘娘还是请回罢!”说话的时候,宝淇始终不改抬眼看我,显然是对之前的事心存芥蒂。

我自然也是知道缘由的,漫不经心道:“那就劳烦姑姑再为我通传一声,就说绾暒带了特效的灵药来,定能医好娘娘的顽疾。”

宝淇慌张的抬起头,嘟囔不决:“这……这恐怕……不合适罢,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了。”

“为难?”我冷笑一声:“本宫一字一句,哪里有只言片语是为难之意?玢桃,你可曾听出来了?”

“回主子,玢桃未听出半分来。主子不过是以礼而行,且一心记挂皇后娘娘的病,这才请宝淇姑姑前去通传,怎么还招了埋怨惹了是非来。”

玢桃的话一点也不客气,呛白的宝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竟然连泪珠子也憋了出来。

我与玢桃对视一眼,玢桃忙掏出一个玉坠子:“去将这坠子交给皇后娘娘,想必娘娘见了便能百病全消,我家主子就在这里候着,等娘娘通传。”

“你……”许是玢桃的言语有些冒犯,宝淇的脸色更加的难看。却在不经意扫过我面庞的时候,见了我眼里迸射的一股凌厉,终究还是接过了玉坠子,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玢桃见她走远了才道:“主子,方才奴婢一时最快,说话有些冲了。还请主子恕罪。”我扑哧一笑,险些喷了出来:“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一套。”

正了脸色,我又忍不住轻轻一笑:“罢了,话已经说了,也无妨。反正我也不是以前的善妃了,皇上新赐了‘嬛’字不是。人总说弃恶从善,既然善字都给弃了,我也只好当当这恶人了。往后,你只管拿出这厉害劲儿了,只要不失了分寸,也就罢了。”